嗡！”
空间一阵波动，紫袍长老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个怨毒而恐惧的眼神。
魔渊之底，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雷霆劈出的巨大深坑边缘，那微弱却顽强的道韵光芒，在永恒的暗红天幕下，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执着地亮着。
………
光阴荏苒，魔渊无岁。
暗红色的天幕下，罡风依旧永无止息地呼啸，卷起带着硫磺气息的尘埃。雷霆劈出的巨大深坑边缘，被法则之力灼烧出的琉璃状结晶闪烁着幽暗的光泽。
一片相对避风的嶙峋黑色怪石群中。
一簇微弱的火苗，在某种力量庇护下，顽强地跳跃着，驱散着小小一片区域的阴寒。火光映照出怪石投下的扭曲影子。
凌清宵靠坐在一块相对光滑的黑色岩石上。他身上那件残破的弟子服早已被换下，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但还算干净的暗红色衣袍——那是墨潇湘从储物空间里翻出的备用衣物。
曾经密密麻麻爬满上半身、如同黑色藤蔓般狰狞的蚀骨销魂咒纹，如今只剩下手臂上还残留着一些淡化的、如同陈旧疤痕般的印记。他的脸色虽然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眉宇间的死气已然散去，呼吸平稳悠长。那双曾经充满屈辱和绝望的眸子，此刻清澈而平静，映照着跳跃的火光。
他手里拿着一柄样式古朴、却锋利无比的小刀，正专注地削着一截取自魔渊某种奇异黑色硬木的枝干。木屑簌簌落下，一个粗糙的剑胚在他手中渐渐成形。
在他身旁不远处，墨潇湘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那一袭红衣依旧刺目，但曾经覆盖全身、深可见骨的狰狞黑色咒纹，如今已淡化得只剩下一些模糊的阴影，如同褪色的古老刺青。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那令人心悸的灰败死气也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玉般的质感。周身翻腾的诅咒黑气早已敛去，只有当他呼吸吐纳时，才能感觉到一股内敛深沉、却浩瀚如渊的恐怖气息在体内缓缓流转。
他那张俊美妖异的脸上，少了几分曾经的戏谑和漠然，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深邃。眉心微蹙，似乎体内依旧有某种力量在缓慢地梳理、融合。
蚀骨销魂咒并未根除。它如同最顽固的烙印，依旧盘踞在两人的神魂本源深处。只是，在经历了魔渊之底那场生死与共、分担诅咒的惨烈抗争，在经历了天罚下那一点道韵光芒的意外干扰后，这道诅咒似乎被强行改变了某种“性质”。
它不再是无解的死局。它成了一道锁链，一道将两人生命本源、神魂意志都死死捆绑在一起的共生之链。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墨潇湘那被诅咒侵蚀、近乎腐朽的力量本源，与凌清宵那枯竭崩溃、却又在绝境中意外复苏了一丝生机的天生道体残印，在诅咒的链接下，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甚至可以说是逆天的共生循环。
墨潇湘缓缓睁开眼。那双深潭般的桃花眼，此刻沉淀着万载寒潭般的幽邃，目光落在身旁专注削刻着木剑的凌清宵身上。
火光跳跃，将青年清俊却坚毅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削刻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神情却异常专注。
墨潇湘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流。三百年的孤寂、算计、在诅咒中沉沦的绝望……魔渊之底那反向紧扣的十指、那微弱却倔强的生命搏动、那引动天机干扰天罚的道韵微光……一幕幕画面，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他的神魂。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拿起旁边一个粗糙的石碗——碗里盛着从魔渊深处某种奇异植物根部榨取的、带着淡淡清香的汁液，递到凌清宵手边。
凌清宵削刻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火光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
凌清宵很自然地接过石碗，喝了一口。微涩回甘的汁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凉。他将碗递还给墨潇湘。
墨潇湘接过，自己也喝了一口。动作间，两人手指短暂地触碰了一下。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墨潇湘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沉沉地凝视着凌清宵的眼睛。
“蚀骨销魂咒，已成共生之链。”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根除，或许无望。”
凌清宵握着粗糙木剑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但眼神依旧平静：“我知道。”
墨潇湘的目光扫过他手臂上淡化的咒纹印记，继续道：“但它亦是枷锁，亦是桥梁。本座被它侵蚀的本源，与你那残存的道体生机……因它而连。”
他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锁定了凌清宵清亮的眸子，里面翻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浓稠而沉重的暗流。
“凌清宵。”
他唤他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
“本座昔日之言，天地为证。”
“结为道侣，便是道侣。”
“此契，此咒，此共生之链……”
墨潇湘微微倾身，那张俊美妖异的脸庞在火光下逼近，气息拂过凌清宵的耳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以及一丝……深藏于冰冷之下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你此生此世，生死轮回，皆与本座……绑死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深深敲打在凌清宵的心头。
凌清宵握着木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眼，毫不避讳地迎上墨潇湘那深沉得仿佛要将他吸进去的目光。火光在他清澈的眼底跳跃，映照出一丝复杂的波澜，有认命，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经历生死、洞穿虚妄后的平静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坦然。
他没有回答“是”或“不是”。
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却异常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无声的契约，在魔渊永恒的罡风见证下，在跳动的火焰旁，在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彻底落定。
墨潇湘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不再是戏谑，不再是嘲讽，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志在必得的深沉。他缓缓坐直身体。
凌清宵也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削刻着手中的木剑胚子。粗糙的刀锋划过黑色的硬木，发出沙沙的轻响。
火光跳跃，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投在嶙峋的黑色岩壁上，拉得很长。
一片木屑落下。
凌清宵忽然停下刀，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是那枚古朴的灰黑色戒指——“同心戒”。
戒指表面依旧黯淡无光，残留着岁月的痕迹和曾经契约爆发的细微裂痕。
他低着头，看着掌心的戒指，指尖在那冰冷的金属表面轻轻摩挲着。火光映照着他低垂的眼睫，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片刻后，他伸出手，将那枚戒指，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放在了墨潇湘盘膝而坐的腿边。
动作很轻，没有言语。
墨潇湘的目光落在那枚静静躺在他衣袍上的灰黑戒指上。深潭般的眼底，瞬间翻涌起剧烈的暗流！震惊、错愕、一丝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仿佛能融化万载寒冰的炽热！
他猛地抬眼，看向凌清宵。
凌清宵却没有看他，依旧低着头，专注地削刻着手中的木剑，只是耳根处，悄然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墨潇湘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微颤，极其缓慢地、珍而重之地，拾起了那枚冰冷的戒指。
他没有立刻戴上。
而是同样伸出手，从自己左手无名指上，褪下了一枚样式极其古朴、通体暗红、仿佛由凝固血液打造而成的指环。
那指环样式狰狞，透着古老蛮荒的气息，正是他身份的象征。
墨潇湘将那枚暗红指环，也轻轻地、放在了凌清宵正在削刻木剑的手边。
凌清宵削刻的动作，骤然顿住。
他抬起头，清澈的眸子撞进墨潇湘那双翻涌着深沉暗火的桃花眼中。
墨潇湘看着他那双映着火光的眼睛，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深藏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以此为聘。”
“同心同命。”
“凌清宵，这次，换本座求娶。”
凌清宵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滞了。
他低头，看着手边那枚静静躺着的、散发着古老蛮荒气息的暗红指环。又抬头，看着墨潇湘手中那枚属于他的、灰黑色的“同心戒”。
火光跳跃，映照着两枚静静相对的戒指，也映照着两人眼中翻涌的、无需言说的万语千言。
魔渊永恒的暗红天幕下，罡风在嶙峋的怪石群外呼啸，却吹不进这小小一方被火光和无声契约守护的天地。
墨潇湘伸出手，掌心托着那枚灰黑色的同心戒，递到凌清宵面前。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期待。
凌清宵看着那枚戒指，又看了看墨潇湘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沉暗火。他沉默着，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耳根那抹绯红似乎又深了一些。
就在墨潇湘眼底那簇暗火因为等待而微微摇曳时——
凌清宵忽然动了。
他没有去接墨潇湘掌心的戒指。
而是猛地俯身！
一个带着魔渊硫磺气息、却异常温软的触感，如同蜻蜓点水般，极其快速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落在了墨潇湘的脸颊之上！
一触即分！
快得如同错觉！
墨潇湘的身体，骤然僵住！那双深潭般的桃花眼，瞬间睁大！里面翻涌的深沉暗火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能将人彻底焚毁的、近乎疯狂的炽热！
凌清宵已经迅速坐直了身体，仿佛刚才那个胆大包天的举动不是他做的。他一把抓起墨潇湘放在他手边的、那枚暗红色的狰狞指环，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抓起自己刚刚削刻好的、还带着毛刺的粗糙木剑胚子，猛地站起身！
“想得美！”
他丢下三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转身就朝着怪石群更深处、光线更加昏暗的地方快步走去！背影挺直，脚步却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墨潇湘依旧僵在原地。
唇上那转瞬即逝的、温软的触感，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下唇。那双深潭般的桃花眼，死死地盯着凌清宵消失在昏暗怪石后的背影。
眼底翻腾的炽热暗火，渐渐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志在必得的幽邃。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妖异的、带着无尽掠夺意味的弧度。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枚孤零零的灰黑色同心戒。
“呵……”
一声低沉沙哑、充满了愉悦和势在必得的轻笑，在跳动的火苗旁，轻轻荡开。
他修长的手指，珍重地将那枚灰黑色的戒指，缓缓地、坚定地，套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戒指冰冷的触感贴合着皮肤。
墨潇湘抬起头，望向凌清宵消失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嶙峋的怪石，锁定了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
“跑？”
“小东西……”
“这魔渊，这天地，你还能跑到哪去？”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消散在永不止息的罡风里。
火光跳跃，映照着无名指上那枚古朴的灰黑色戒指，也映照着红衣男人眼中那足以焚尽一切的幽邃暗火。
魔渊无日月，暗红天幕永恒。
然而，在嶙峋的黑色怪石群深处，那簇被强大力量庇护的微弱火苗旁。
一点嫩绿，极其突兀地、却又无比顽强地，顶开了冰冷坚硬的黑色岩缝，悄然探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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