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山下猎户老张头带着儿子上山避雪,在谷深处发现了这两具尸体。
红衣刀客颈间的伤口深可见骨,手里却死死攥着柄乌黑长剑,剑身的血迹冻成了暗红的冰。他身边的黑衣人更惨,半边脸被利器刮得模糊不清,左肩空荡荡的,断口处的皮肉冻得发黑,可那只仅剩的右手,却与红衣刀客的手紧紧扣着,指骨嵌进对方的皮肉里,老张头父子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竟没能掰开分毫。
消息像长了翅膀,三日内传遍了附近七八个镇子。茶馆里的说书人把醒木拍得震天响,唾沫横飞地讲着红衣刀客季初秋的传奇——三年前挑了江南织造府,半年前斩了湖广巡抚,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位煞星,竟会死在荒谷里,还跟个身份不明的残废手拉手。
“依我看,那残废准是李承零!”穿青布衫的汉子灌了口烧酒,指着桌上的剑穗残片,“你们看这玉珠,当年李大侠横扫南七省时,剑穗上就挂着这么颗珠子!”
邻桌的胖掌柜“嗤”了一声:“胡扯!李大侠现在是朝廷的镇国大将军,上个月还在洛阳城阅兵呢,金盔银甲,威风得很,怎么会跑到这荒山野岭冻成残废?”
“可那剑是‘沉云’啊!当年李大侠用它挑了马家庄,江湖上谁不认得?”
“剑能仿,人能仿吗?李将军归降朝廷后,早就改用官制的长剑了,哪还会用这江湖野路数的双剑?”
吵吵嚷嚷间,有人说起三年前将军府前的那场雪。说那天有个红衣人站在台阶下,红袍被雪打透,跟个血人似的,哭着跟新封的李将军说了些什么,转身走进风雪里就再也没回头。
“说不定……真是旧相识?”有个年轻书生小声猜测,立刻被众人瞪了回去。
“朝廷命官和江湖反贼,哪来的旧相识?”
“就是!定是那季初秋杀了李将军的仇家,被人家同伙报复了!”
众说纷纭,没一个准话。最后还是几个曾受过季初秋恩惠的江湖人凑了钱,请石匠在谷里凿了座合葬墓。没有墓碑,没有名字,只在墓前立了块无字碑,碑上刻着朵梅花——有个老药农说,当年药王谷有个红衣小徒弟,总爱戴着支梅花玉簪。
下葬那天又下了雪。送葬的人看着那两双手依旧紧扣,索性就那样埋进了土里。有个曾跟李承零闯过断魂崖的老镖师,偷偷往墓前放了坛烧刀子,酒坛上的泥封还是当年他们在长安酒馆买的那种。还有个药王谷的师妹,插了支风干的忘忧草,说大师兄以前总爱用这个泡茶。
雪越下越大,很快盖过了新土,盖过了酒坛,盖过了那支忘忧草。只有那无字碑在风雪里立着,像个沉默的见证者。
许多年后,江湖上还流传着两个传说。
一个说“天下一剑”李承零晚年卸甲归田,在江南买了座小院,院里种满了梅花,每逢大雪天,就有个红衣人坐在廊下陪他喝酒,没人知道那红衣人是谁。
另一个说红衣刀客季初秋没死,只是换了身青衫,在关外做了游方郎中,随身总带着柄乌黑长剑,有人说那剑看着像极了当年李承零的“沉云”。
没人知道,在那片终年积雪的山谷里,两座孤坟相依相偎。每当大雪纷飞时,风掠过无字碑,总会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像双剑与双刀的轻鸣,又像两个少年在雪地里的笑声,绕着山谷,一遍又一遍,散不去,也忘不掉。
他们的故事,终究被风雪埋成了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