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偷偷侧过脸，看见沈砚之的发梢还在滴水，水珠落在天青色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方才没说完的半截话堵在喉咙口，像被温泉水汽泡涨的棉絮，闷得他心口发慌。

“库房的药碾该修了。”沈砚之忽然开口，声音被夜风滤得很轻，“昨日碾何首乌时，轴子卡了半天。”

顾清辞愣了愣，才想起午后确实听见库房传来奇怪的声响，当时只顾着翻晒南星，没来得及细看。“明日我来修，”他赶紧应道，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衫下摆，“上次山下李木匠给的木胶还剩些，应该能用。”

沈砚之“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发间——方才温泉边没注意，他鬓角还沾着片细小的竹叶。伸手去摘时，指腹不小心蹭过他的耳廓，顾清辞像被针扎似的抖了一下，脚步也乱了半拍。

“别动。”沈砚之按住他的肩膀，指尖捏着那片竹叶轻轻取下，“带回去烧了，能驱蚊。”

他把竹叶塞进顾清辞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叶片传过来，烫得顾清辞赶紧攥紧了拳。竹林里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两人的衣摆贴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像方才在温泉里那场仓促的靠近。

“前几日翻晒的茯苓，该收进陶罐了。”顾清辞没话找话，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再潮下去要长霉的。”

“等晾干些。”沈砚之看着他，眼里的月光软得像化开的蜜，“你上次做的茯苓饼，还剩两块在食盒里，明日蒸热了吃。”

顾清辞猛地想起那两块饼——是前日练手做的，面没发好，硬得硌牙，本想偷偷扔掉，却被沈砚之发现收了起来。此刻听他提起，脸颊顿时烧得厉害：“那、那不好吃，我重新做……”

“挺好吃的。”沈砚之打断他，语气认真得不像玩笑，“比去年第一次做的强多了，那时你把盐当成糖，咸得我喝了三碗水。”

顾清辞被他说得越发窘迫，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却没注意脚下的石子，差点绊倒。沈砚之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刚碰到他的胳膊，就像被烫到似的收了回去，只低声说了句：“当心些。”

两人重新并肩往前走，影子在月光里忽远忽近。顾清辞能闻到沈砚之身上的松木香混着水汽，和他自己衣上的薄荷味缠在一起，在风里慢慢飘远。他忽然想起去年雪天，两人一起在药炉边煨药，沈砚之把暖手炉塞进他怀里，自己却冻得指尖发红，那时炉子里飘出的药香，似乎也带着此刻这般说不清的甜。

快到院门口时，沈砚之忽然停住脚：“后日去趟镇上吧。”

顾清辞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

“你的药杵磨秃了，”沈砚之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去打把新的，顺便买些棉线，库房的绷带该换了。”

顾清辞点点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烘烘的。他看着沈砚之推开院门，橘黄色的灯笼光从里面漫出来，把两人的影子叠在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