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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松月闲

夜色沉沉,顾清辞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光晕昏黄,映着他放在桌上的那片竹叶——是白日里和沈砚之一起在竹林里摘的。

忽然,窗纸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顶开个细缝,一缕黑气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它在地面上蜿蜒游走,像条冰冷的蛇,先是缠上顾清辞的脚踝,冰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脚。没等他反应过来,黑气又分出两股,一股迅速缠上他的手腕,另一股则攀上他的脖子,带着刺骨的寒意,越收越紧。

顾清辞心头一紧,刚要发力挣脱,那黑气却像生了根似的,牢牢缚住了他。黑气越收越紧,顾清辞只觉体内有股陌生的力量在冲撞,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涌。他低头时,看见自己的手正在变——指尖泛着冷白,指甲染上淡淡的绯色,像浸过胭脂的玉。

猛地抬眼,铜镜里映出的人影让他一怔。原本温润的瞳仁褪去底色,眼白化作沉沉的夜,中央浮着两抹剔透的金红,像燃在暗夜里的两簇鬼火,眼尾微微上挑,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妖冶。

身上的衣衫也在变。素净的棉布衣料寸寸褪去,化作一袭暗紫色的广袖长袍,衣料泛着细碎的流光,像揉碎了星子织进去。领口开得极低,露出的锁骨线条清晰,缀着枚银质的链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链尾坠着的小铃却一声不响,透着股无声的魅惑。

手腕和脖颈上的黑气此刻竟像是活了,顺着衣料的纹路攀缠而上,在袖口和领口处化作繁复的暗纹,似花非花,似蛇非蛇,衬得那截皓腕和脖颈愈发欺霜赛雪。

他动了动手指,长袍的广袖扫过桌面,带起的风将那片竹叶吹起,却在触到他衣襟时骤然停住,悬浮在半空,像被无形的力场困住。顾清辞看着那片竹叶,金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玩味,嘴角勾起时,竟带出几分勾魂摄魄的笑意——既不是往日的清冽,也不是魔气缠身时的戾气,而是一种带着侵略性的艳,像开在悬崖上的毒花,明知危险,却让人移不开眼。

“啧。”他低笑一声,声音也变了,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沙哑,尾音微微上翘,缠得人心头发痒。脖颈上的黑气暗纹轻轻蠕动,与领口的银链相碰,无声无息间,已将那点属于沈砚之的松木香,彻底压了下去。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也染上了紫色,照在他敞开的衣襟上,将那抹妖冶的红金瞳孔映得愈发分明。银链突然发烫,烫得他锁骨处的皮肤泛起红痕。顾清辞低头时,看见链身映出自己的影子——金红瞳孔里的玩味正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翻涌的恐慌,可那恐慌刚冒头,就被黑气狠狠掐灭。

“清辞?”沈砚之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院外一路撞进来,“你应我一声啊!”

黑气猛地拽着他往窗边走,纱袍的广袖扫过书架,带落了那本沈砚之亲手抄的药经。书页散开,飘落在地,上面有沈砚之圈点的批注,还有顾清辞偷偷画的小像——画里的沈砚之背着竹篓,笑得眉眼弯弯,此刻却被纱袍的下摆碾过,墨迹晕开,糊成一团黑。

门被撞开时,沈砚之怀里还抱着那床顾清辞盖了三年的薄被,被角绣着沈砚之用青线缝的平安结,针脚歪歪扭扭,却是他学了半个月才绣成的。可他看见顾清辞的瞬间,那床被子“啪”地掉在地上,沾了满地黄土。

“你的眼睛……”沈砚之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目光死死盯着他金红的瞳孔,那里头映不出半分往日的温顺,只有妖异的光,“还有这衣服……是谁逼你的?”

顾清辞没说话,黑气推着他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沈砚之的脸颊。他看见沈砚之猛地瑟缩了一下,像被毒蛇咬了似的,那反应刺得他心口发疼,疼得想尖叫。

“逼我?”他笑了,笑得肩膀发颤,“沈大哥说笑了,谁能逼我?倒是你,”他凑近沈砚之的耳畔,声音黏腻得像蜜糖里掺了毒,“总把我当小孩子护着,难道不怕我哪天真的咬你一口?”

他故意用指甲蹭过沈砚之的脖颈,那里的皮肤很烫,能摸到动脉的跳动。沈砚之猛地推开他,力道大得让他撞在铜镜上,镜面“咔嚓”裂了道缝,映出两个破碎的人影——一个满眼绝望,一个满身妖异。

“我护错了是吗?”沈砚之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地上的药经上,晕开更深的墨,“我不该冒雨给你背竹匾,不该偷偷给你留麦芽糖,不该……把你当成要护一辈子的人?”三日后,镇上的药铺换了新主。

顾清辞穿着那身暗紫色纱袍,站在柜台后,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药罐。金红瞳孔里没了往日的温软,只剩淬了冰的漠然。他身后的货架上,沈砚之从前精心分类的草药被胡乱堆着,那些沈砚之说“性烈需慎放”的狼毒,竟和清润的玉竹摆在了一起。

“顾老板,这药……”有熟客犹豫着开口,看着他领口的银链发怵,“还是按沈先生从前的法子抓吗?”

顾清辞抬眼,嘴角勾起抹冷峭的笑:“他的法子太温吞,我的药,见效快。”说着便抓起一把附子,分量是沈砚之平日的三倍,往纸上一倒,黑沉沉的药片滚着,像极了他眼底翻涌的黑气。

门帘被掀开时,带着股松木香。沈砚之站在门口,身上换了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手里还提着那只摔裂的青瓷药罐,罐口被他用铜丝仔细缠过,勉强能凑合用。

“把药铺还我。”沈砚之的声音很哑,目光扫过被打乱的药架,落在顾清辞锁骨的银链上时,又猛地移开,像被烫到。

顾清辞没抬头,慢条斯理地用秤称着巴豆:“凭什么?这药铺的地契,早在你说‘容不下我’那天,就被我换了名字。”他晃了晃手里的地契,纸张边缘被黑气浸得发乌,“沈先生要是想讨回去,不如……求我?”

沈砚之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他看着顾清辞用那只淬了黑气的手抓药,看着熟客们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看着这方他守了十年的药铺,被搅得乌烟瘴气——这都是他曾拼死护着的干净,如今却被最在意的人,亲手踩进了泥里。

“你一定要这样吗?”沈砚之的声音带着最后的挣扎,“为了那黑气,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我是谁?”顾清辞笑了,笑得银链轻晃,“我是顾清辞啊,是被沈先生亲手推开的顾清辞,是终于不用再穿浅碧色、不用再藏起戾气的顾清辞。”他抓起一把药粉,猛地撒向沈砚之,“你看,这样的我,是不是比从前那个只会喝你煮的药的蠢货,顺眼多了?”

药粉里混着刺鼻的苍术,呛得沈砚之猛咳起来。他后退时撞到了门槛,手里的青瓷药罐再次摔落,这次铜丝也没能护住,彻底碎成了齑粉。

顾清辞看着那堆碎瓷,金红瞳孔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刺痛,快得像错觉。随即他偏过头,对着门外喊:“来人,把这位捣乱的请出去。”

两个被他用魔气控制的壮汉应声进来,架起沈砚之往外拖。沈砚之没挣扎,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里的光彻底灭了,只剩灰烬般的死寂:“顾清辞,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顾清辞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笑得更大声,直到笑出了泪,才用袖子狠狠擦掉,“好啊,正合我意。”

沈砚之被拖出去时,衣角扫过门槛,带落了片干枯的竹叶——是去年两人一起摘的,不知何时卡在了缝里,此刻被碾成了碎末。

顾清辞站在空荡荡的药铺里,看着那堆碎瓷,看着被打乱的药架,看着自己那身妖异的纱袍。黑气在血管里欢呼,可他却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冷,冷得像那年沈砚之没在身边的冬夜。

他抬手抚上锁骨的银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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