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都新郑的晨雾里，总飘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那是夯土城墙经夜的潮气，是宫阙铜鼎余烬的烟味，混着街角酒肆新酿的酸香，在熹微的晨光里漫漶成一片黏稠的混沌。公子宋攥着腰间的玉珏，指腹摩挲着上面蟠虺纹的棱角，忽然觉得右手食指尖一阵发麻。
"子家你看。"他停下脚步，把那根微微颤动的手指凑到子家眼前。晨光恰好从巷口斜射进来，照亮他指节上细密的纹路，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皮下躁动。
子家刚要开口，眼角余光瞥见巷尾闪过两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太宰府上的寺人，正提着食盒匆匆往宫城方向去。食盒上铜环碰撞的脆响里，他忽然想起昨夜府中老仆说的闲话："南边楚国人进贡了稀罕物事，说是在云梦泽里捕到的大鼋，足有半人高呢。"
"怕是要有口福了。"公子宋收回手指，指尖的麻痒还未散尽，嘴角已经漾起笑意。他记得十二岁那年在陈国，也是这根食指无故颤动，当天就吃到了罕见的天鹅肉；三年前随先君出使晋国，同样的感觉过后，竟尝到了传说中用熊掌熬的羹汤。这指尖的异动，从来都是珍馐将至的预兆。
子家却没他那般轻松。他望着宫城方向那片巍峨的飞檐，青灰色的瓦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郑灵公登基不过半年，"他低声道，"昨日朝会还因陈国进贡的事斥责了太宰，今日突然召我们入宫，怕是......"
"怕什么？"公子宋拍了拍他的肩膀，玉珏碰撞的轻响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是穆公一脉的宗室，再怎样也不会缺了赴宴的资格。"他说着迈开步子，锦袍下摆扫过墙角丛生的蒺藜，带起几片沾着露水的枯叶。
穿过三道门阙时，守卫的甲士正在换岗。青铜铠甲摩擦的声响里，公子宋听见有人在议论楚国人进贡的鼋。"听说那东西活了上百年，背甲比盾牌还硬。"一个年轻的甲士比划着，"宰夫正围着大鼎琢磨怎么煮呢，光是劈柴就烧了半车。"
他们走进朝堂西侧的偏殿时，已经有不少大夫在廊下等候。太史抱着竹简匆匆走过，竹简上的漆字在晨光里泛着暗光；司农正和太宰争论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只隐约听见"赋税""春耕"之类的字眼。公子宋的目光掠过人群，落在廊柱上悬挂的鼍鼓上——那是去年楚国伐郑时缴获的战利品，鼓皮上还留着箭矢穿过的孔洞。
忽然间，殿内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巨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宰夫们正围着一口巨大的青铜鼎忙碌，鼎下的炭火已经烧得通红，鼎口蒸腾的白气里，隐约能看见一个墨绿色的庞大躯体在沸水中翻滚。那便是楚国人进贡的鼋了，此刻正被沸水裹挟着，发出沉闷的咕嘟声，仿佛在诉说着云梦泽深处的往事。
公子宋与子家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笑了。那笑意里有了然，有期待，还有一丝只有他们二人能懂的默契——食指的预兆，果然应验了。
"你们笑什么？"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从殿门方向传来。郑灵公披着绣有龙纹的朝服，正站在阶上打量他们，年轻的脸上带着刚登基的倨傲，眼神像淬了冰的匕首。
子家慌忙躬身行礼，刚要解释，却被公子宋抢了先。"启禀君上，"他抬手示意自己的食指，"臣这手指今早无故颤动，想来是有口福之兆，见了这大鼋，才与子家相视而笑。"
郑灵公的目光在他指尖停顿了片刻，忽然咧开嘴笑了。那笑容很奇怪，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又像是藏着什么不怀好意的心思。"是吗？"他缓步走下台阶，龙纹袍角扫过地上的青铜灯台，"那寡人倒要看看，这预兆到底灵不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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