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临时分,琼林阁已悬起串串宫灯。朱红廊柱上挂满缀着流苏的灯盏,暖黄光晕淌下来,将整条青石巷都浸成了蜜色。长平侯世子叶临立在雕花门前,月白织锦长衫的袖口绣着银线云纹,风过处轻轻漾动。他望着檐下新换的紫藤灯笼,指尖不自觉摩挲起腰间玉佩——那是前日姜雪宁偷偷塞给他的,软语说是"定情信物",此刻触手温凉,倒让他心尖泛起些微慌。
"世子,各府车马都到了。"小厮匆匆来报,打断了他的怔忡。
叶临深吸口气抬眼,先见清河郡主燕幼贞的朱漆马车碾过青石板,车帘上金线绣的牡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像淬了冰的花。紧接着,昭华郡主秦姝的素白软轿停在阶前,纱幔被风轻扬,漏出一抹茜色裙角,淡得像晚霞的余痕。远处,三匹高头大马踏碎残阳而来:为首的太子燕彻玄色衣袍猎猎作响,腰间玉佩垂落,与身侧成王燕麒的鎏金腰带在暮色中交相碰响;锦王燕瑾的月白长衫则笼在朦胧灯影里,温润得像块浸了水的玉。
阁内二楼,姜雪宁正倚着雕花栏杆,指尖轻轻拂过鬓边新簪的赤金点翠步摇,珍珠串子随着动作簌簌轻颤。铜镜里映出她今日特意选的月白色云锦裙,裙摆绣着银丝缠枝莲,远瞧着竟与秦姝常穿的素净样式有几分像。"都到齐了?"她转身问贴身丫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像错觉。
楼下大厅,叶临强作镇定迎上前:"多谢各位殿下、郡主赏脸......"话未说完,燕幼贞已冷笑出声,鎏金护甲划过椅背,擦出刺耳的声响:"叶世子好大的面子,能把我们都聚到这儿。只是这赔罪宴,主角倒躲着不现身?"
秦姝端着茶盏轻抿,眼波在厅内转了圈,慢悠悠道:"莫急,好戏总得多等会儿。"
恰在这时,二楼传来环佩叮当。姜雪宁扶着丫鬟缓缓下楼,步摇上的珍珠随着步伐轻颤,像落了串碎星。她在众人目光里盈盈福身,声线软糯得像浸了蜜:"雪宁今日备下薄酒,只为向各位赔罪......"抬眸时眼尾泛红,似有委屈,可扫过太子燕彻时,睫毛却极轻地颤了一下。
成王燕麒靠在椅背上,折扇轻点下颌,笑问:"光赔罪可不够,得有诚意才是——不如说说,这琼林阁的宴,到底是赔罪,还是另有所图?"话音落,厅内气氛骤然绷紧,唯有宫灯摇曳的光影,在众人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痕,瞧着竟有些诡谲。
……
……
姜雪宁膝弯重重磕在青砖上,月白色裙裾立刻洇开一圈灰痕。她仰起脸时,鬓边步摇随着颤抖轻晃,珠串撞出细碎的响:"郡主恕罪!当日牡丹宴上,是雪宁口不择言,搅了您精心筹备的盛会......"尾音拖着刻意的哽咽,睫毛上凝着将落未落的泪珠,亮得像碎玻璃。
燕幼贞斜倚在雕花檀椅上,鎏金护甲慢条斯理摩挲着杯盏,金线牡丹纹裙摆垂落如瀑。闻言冷笑一声,震得盏中茶汤泛起细微波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装可怜,当本郡主是三岁孩童?"
"不敢!"姜雪宁猛地叩首,额头几乎贴住地面,发间银簪擦过砖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余光瞥见上座的秦姝正转着羊脂玉镯,浅粉色缂丝云肩在烛火下泛着柔润的光,忙又道:"当日郡主严惩,实是雪宁罪有应得!"
秦姝忽然轻笑出声,声音脆得像碎玉投壶。她指尖轻叩桌案,鎏金护甲与青玉桌面相撞,溅起几点烛火残影:"这么说,倒是本宫把你押回姜府,押错了?"眼尾微挑,眉间朱砂痣随着笑意轻颤,"早知该让你在宴上再闹得大点,倒更热闹。"
叶临慌忙跨前半步,月白长衫带起一阵风,差点掀翻案上茶盏:"郡主明鉴!宁宁绝无此意!她......"
"哦?"成王燕麒突然放声大笑,玄色衣袍随着动作扫过满地光影,晃得人眼晕。他"唰"地展开折扇,扇面上泼墨山水在烛光中扭曲变形:"叶世子这么急着辩解,莫不是姜二娘子心里真这么想?"桃花眼眯起,眼底戏谑几乎要溢出来,"毕竟在有些人眼里,当众折辱,可不是天大的委屈?"
姜雪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指尖发麻,面上却挤出更委屈的神色,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雪宁绝无冒犯郡主们之意!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
"够了。"燕幼贞不耐烦挥袖,腕间金镶玉钏撞出清响,打断了她的话,"要哭出去哭!别在这坏了本郡主的胃口。"她瞥向太子燕彻,见他正慢条斯理品茶,压根没瞧这场闹剧,心中无名火更盛,"今日若拿不出像样的赔罪礼,就别怪本郡主新账旧账一起算!"
秦姝漫不经心地转着羊脂玉镯,听着姜雪宁带哭腔的辩解,只觉索然无味。她轻轻叹口气,广袖一拂便要起身:"这般无趣的场面,本宫可没兴致再看。"
"郡主留步!"姜雪宁突然高声叫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急。她踉跄着起身,发髻上的珠翠叮当作响,像乱了套的铃铛:"是不是......是不是郡主不喜欢我?"
秦姝闻言嗤笑出声,眼中嘲讽毫不掩饰:"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本宫可没那么大的气性,为你这点小事记恨。"她微微眯眼,打量着眼前人,像在看件不值当的物件:"你那点心思,稍聪明些的都看得透。攀龙附凤、妄图上位......可惜啊,手段太拙劣。"
说罢,她看向燕幼贞,挑眉笑道:"幼贞,走了,别在这浪费时间。"燕幼贞冷哼一声,起身时裙摆扫过桌面,带落半盏残茶,发出刺耳的声响。两人并肩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琼林阁的回廊里,余下满厅寂静。
姜雪宁望着她们的背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攥着裙摆的手微微发抖。叶临想上前安慰,却被太子燕彻抬手制止,只能站在原地,眉头拧成个结。
锦王燕瑾端起白瓷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暗纹,浅啜一口碧螺春,温润的茶汤没能软化他语气里的冷意:“姜二娘子,想攀附皇家的门槛,也得先低头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这京城贵女如过江之鲫,个个家世显赫、才情卓绝,可不是谁都能凭着几分心思,就入得了皇家的眼。”
一旁的成王燕麒则懒洋洋倚在梨花木椅背上,墨色折扇漫不经心地轻点下巴,眼角眉梢都浸着轻蔑:“本王正想着找你算账,你倒巴巴地自己送上门来。怎么?”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凌厉,“你是不是觉得,秦姝不过是秦府二房养出来的,即便封了郡主,也入不了你的眼?”
话音未落,他猛地起身逼近姜雪宁,玄色衣袍扫过案几,带起一阵疾风
无形的威压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像块千钧巨石狠狠压在心头,逼得姜雪宁下意识后退半步
“本王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诉你,”燕麒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秦姝与你,云泥之别。她是凤凰,你不过是泥潭里的蝼蚁,这辈子都只能仰着头看她,望尘莫及!”
姜雪宁只觉双腿发软,险些站不住。她望着上位者们冰冷的眼神,终于明白,自己精心策划的这场"赔罪宴",不过是场笑话——不仅没达目的,反倒把那点藏着的野心暴露得彻彻底底。
叶临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满心懊悔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这场局,从一开始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