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这天,书店的玻璃窗上结了层薄薄的冰花。吴所畏用指尖在冰上画了个笑脸,正好对着巷口那棵老槐树——树上挂着串风干的向日葵花盘,是姜小帅秋天摘的,说要当“新年风铃”。
“柏林的视频会议还有半小时。”池骋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过来,杯壁上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毛衣,领口露出半截蓝丝带,是吴所畏特意系的,说“见外国朋友要正式点”。
吴所畏接过热可可,指尖触到杯沿的温度,忽然想起第一次视频会议时的窘迫。他对着镜头说不出话,还是池骋抢过话筒,用磕磕绊绊的英语讲完了公益基金的故事,最后指着屏幕里的向日葵花田,说“这是我们的信仰”。
“紧张吗?”池骋替他整理着衬衫领口,指尖擦过他喉结处的小痣——那是他每次紧张时都会发烫的地方。“今天有翻译,你只要笑着点头就行。”
“才不紧张。”吴所畏嘴硬,却把准备好的发言稿攥出了褶皱。稿子最后附了张照片:岳峰的铜像前,葵葵正踮着脚摸书页上的字,阳光落在她发顶,像镀了层金边。
视频接通时,柏林书屋的团队正站在“时光墙”前。墙上的透明格子里,已经摆好了前十年的“时光信”复刻本,最显眼的位置留着2024年的格子,旁边贴着张纸条:“留给池骋和吴所畏的故事”。
“我们想在剪彩那天,邀请中国的孩子们通过直播连线,给德国的小朋友讲岳峰的故事。”德国代表举着本翻译好的《向日葵骑士》,封面上的岳峰穿着军装,身边跟着个扎蓝丝带的少年,“这本书在德国卖得很好,很多孩子都问,向日葵花田真的会听故事吗?”
吴所畏看着屏幕里的绘本,忽然想起念念说的话:“只要心里想着岳峰爸爸,花就会听见。”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预想中沉稳:“等春天来了,我们会在花田开场直播,让所有向日葵作证。”
会议结束时,姜小帅举着相机冲进来,镜头里是郭城宇抱着葵葵的画面。小家伙穿着件红色的小棉袄,手里举着张画,上面是片金色的花田,横跨着两个大洲,花茎上写着“中国-德国”。“岳悦说这是葵葵画的,”姜小帅笑得眼角起了褶,“小丫头指着地图,非要把向日葵画到德国去。”
池骋接过画时,指尖擦过纸上的蜡笔痕迹,忽然想起岳峰日记里的话:“等小骋长大了,要让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告诉外国人,中国的山里有最勇敢的孩子。”他把画贴在“时光墙”的设计图旁,正好盖住柏林的位置。
冬至那天,书店里飘着羊肉汤的香气。郭城宇带来个好消息:公益基金收到了笔匿名捐款,数额足够在非洲援建两所“向日葵书屋”。“捐款人附了张纸条,”他从公文包里抽出张便签,上面用中文写着,“看见柏林的报道,想起牺牲的战友,这点心意,算替他看看世界。”
“肯定是周班长的战友。”池骋舀了碗羊肉汤递给吴所畏,“上次视频,他还说哨所的老兵们总念叨岳峰,说要‘让这小子的故事走出国门’。”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孩子们在院子里堆雪人,用胡萝卜给雪人安了个向日葵形状的鼻子。念念举着相机跑来跑去,镜头里忽然出现个熟悉的身影——岳峰的妈妈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捧着个红布包。
“阿姨您怎么来了?”吴所畏赶紧迎上去,接过布包时觉得沉甸甸的。里面是件叠得整齐的军装,袖口绣着颗小小的向日葵,“这是……”
“岳峰的冬装,”老人的声音带着颤,“那年他说要留着给小骋,说等他长到自己这么高,就能穿了。现在看来,你们俩穿都合适。”她指着军装口袋,里面露出半截信纸,“这是他写的最后封信,没来得及寄出去,说要等小骋第一次领工资时,给他当‘贺礼’。”
池骋展开信纸时,指节泛白。信纸已经脆得怕碰,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有力:“小骋,听说你拿到第一笔工资了,别总想着寄回家,买点好东西给那个扎蓝丝带的姑娘。我托人在上海买了块表,等你领工资那天就寄给你,记得准时给姑娘送早餐……”
“这块表,我找了很多年。”池骋的声音带着哽咽,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个丝绒盒,里面躺着块老式机械表,表背刻着个“峰”字,“去年在纪念馆的樟木箱里找到的,表带都磨断了,我找人修好了。”
老人看着表,忽然笑了,眼里却滚下泪来:“他总说,小骋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得有人帮他捅破那层窗户纸。现在看来,不用他操心了。”
雪停时,夕阳把雪地染成了金红色。孩子们举着“时光信”冲进院子,把信塞进雪人怀里,说要让岳峰爸爸“在雪地里也能收到信”。岳峰的妈妈站在花田边,看着那片被雪覆盖的土地,忽然轻声说:“等春天来了,我们把向日葵种到非洲去吧,让岳峰看看,他的花能开遍全世界。”
吴所畏把老人的话记在信里,贴在邮票时,发现今年的邮票是姜小帅设计的:地球仪上绕着圈向日葵,每个花瓣上都标着个地名——中国、德国、肯尼亚、巴西……最中间的花瓣上,写着“岳峰”两个字。
除夕夜的钟声敲响时,书店的“时光邮筒”又被塞满了。池骋抱着吴所畏站在窗边,看姜小帅点燃烟花,郭城宇抱着葵葵数星星,岳峰的妈妈坐在壁炉旁,给孩子们讲岳峰小时候的故事。
“明年去非洲考察时,我们带着这个。”吴所畏从铁皮盒里拿出片向日葵花瓣,是从岳峰的花田摘的,“让它在非洲的土地上发芽。”
池骋笑着把花瓣放进他掌心,轻轻合拢:“还要带着岳峰的信,告诉那里的孩子,有个中国军人,用生命教会我们,爱能跨越山海。”
窗外的烟花在夜空绽放,照亮了每个人的笑脸。铁皮盒里的信又厚了些,最上面那封写着:“岳峰哥,今年的向日葵种子已经备好,要寄往五个国家。你的军装我穿了,很合身;你的表我戴了,走时很准;你的花,要开遍全世界了。”
风穿过花田,带着新年的气息,轻轻敲打着玻璃窗。书屋里的灯亮了整夜,像颗永不熄灭的星,照着那些跨越山海的思念,照着那些将要绽放的向日葵,也照着每个被爱温暖的灵魂。
此刻,岁月静好,山河无恙。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牵挂,早已化作种子,乘着风,越过海,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开出了金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