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阳光

第一场秋雨落下时，花田的泥土已经吸饱了水分。吴所畏蹲在田埂上翻土，铁锹插进地里的瞬间，带出几粒饱满的种子——是去年向日葵结的，混在岳峰妈妈埋下的花瓣堆里，竟悄悄发了芽。

“小心点，”池骋举着竹筛走过来，筛子里是刚挑拣好的新种子，标签上写着“非洲来的朋友”，是姆巴上个月从草原寄来的，“这些是混了两地泥土的，酋长说要在雨前种下。”

吴所畏放下铁锹，指尖捏起粒种子。外壳带着淡淡的草木香，能摸出上面细密的纹路，像被草原的风吹出的痕迹。“你看这个，”他把种子凑到池骋眼前，顶端有个极小的缺口，“是姆巴画的笑脸吧？跟他笔记本里的一样。”

池骋笑着点头，忽然被身后的响动惊动。葵葵踩着小雨靴跑过来，靴底沾着的泥点甩在花田的木牌上——那木牌是新换的，正面刻着“岳峰的向日葵”，背面用红漆补了行小字：“2027年，第17批种子”。

“吴叔叔快看！”葵葵举起个玻璃罐，里面泡着片银绿色的叶子，是“月光种子”在非洲结的新叶，姆巴特意用营养液泡着寄来的，“它长出花纹了，像地图上的河！”

罐子里的叶片确实泛着奇异的纹路，银绿色的脉络在水中舒展，真的像极了地图上蜿蜒的河流，一头连着非洲的草原，一头通向花田的泥土。岳悦举着相机拍下这幕，镜头里忽然闯入个熟悉的身影——岳峰的妈妈正蹲在花田角落，往土里埋着什么。

“是去年的向日葵杆，”老人见他们望过来，笑着举起手里的木片，是用旧花杆削的小牌子，上面刻着“姆巴的星星”，“烧了可惜，埋在土里能当肥料，就像岳峰说的，让老根养新苗。”

姜小帅扛着三脚架过来时，雨忽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落在花田上，刚种下的种子破土处冒出点点绿芽，沾着的雨珠折射出彩虹，像撒了满地的彩色玻璃珠。“郭哥刚发消息，”他调试着镜头角度，屏幕上是非洲花田的实时照片，圆形花田里的向日葵已经长到半人高，中间立着个新木牌，画着两个牵手的孩子，“姆巴他们在草原上种了‘月光种子’，说要让它顺着赤道长，一直长到中国来。”

吴所畏忽然注意到花田边的篱笆上，挂着串熟悉的贝壳。是去年姆巴掉落的那只，岳峰的妈妈把它和中国海边捡的贝壳串在一起，用蓝丝带系着，风一吹，贝壳碰撞的声音比去年更清脆，像有无数颗种子在唱歌。

“岳峰以前总说，”吴所畏望着那些贝壳，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少年蹲在花田里，手里捧着本植物图鉴，“植物的根会在地下悄悄连接，不管隔多远，养分都能顺着根须传过去。”

池骋从屋里抱来个铁皮盒，是新做的“时光胶囊”，比旧的那个大了圈。他把非洲种子的包装袋、“月光种子”的叶片标本、还有葵葵画的花田地图一一放进去，最后盖上块向日葵形状的木盖——是用岳峰当年种的第一株向日葵的花杆做的，木纹里还能看出阳光晒过的痕迹。

“等明年花开，”池骋把铁皮盒埋进花田中央，那里正是“月光种子”最初发芽的地方，“我们就把新种子放进去，让它们带着这里的阳光，再去非洲看看。”

葵葵忽然指着天空，小手指向一道淡淡的光带。是阳光穿过雨后的云层形成的，像条金色的河流，一头落在花田，一头伸向远方。“舅舅的光，”她拽着岳悦的衣角，声音脆生生的，“在送种子去非洲呢。”

远处的公益书屋里，新到的书架上摆满了非洲寄来的绘本。最显眼的是本姆巴画的《会旅行的种子》，最后一页画着片无边无际的花田，黑皮肤的孩子和黄皮肤的孩子手拉手站在花中央，脚下的根须在地下织成网，网眼里嵌着颗颗发光的种子，像无数颗跳动的心脏。

吴所畏翻开绘本时，发现夹着片干枯的非洲菊。花瓣边缘还带着点紫色，是用岳峰教的方法压制成的标本。他忽然想起姆巴在信里写的话：“酋长说阳光是会流动的，今年落在中国的花田，明年就会变成非洲的种子。”

暮色漫进花田时，最后一粒种子被埋进土里。池骋把铁锹靠在篱笆上，转头看见吴所畏正对着花田拍照，镜头里，夕阳给每片叶子都镀上金边，刚埋下的种子上方，泥土正微微隆起，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生长。

“你看，”池骋揽住他的肩，远处的城市亮起灯火，像撒在地上的星星，“它们从来没离开过。”

晚风穿过花田，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也带着遥远草原的草木香。紫边向日葵的花盘已经转向落日的方向，花籽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像攒了一整个秋天的星星。在地球的另一端，非洲的向日葵正在月光下轻轻摇晃，花盘里的种子正顺着风的方向，悄悄酝酿着下一次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