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飘着粉笔灰和陈年粉擦的味儿，混着家长们身上的香水、汗味，还有教导主任办公室特有的樟脑丸气息，像杯乱调的鸡尾酒。高二（三）班的家长会正到高潮，班主任老李唾沫横飞地展望高考，我缩在后排我妈旁边，恨不得把自己焊进墙缝，心里祈祷这场大型公开处刑赶紧结束。
胳膊突然被一股热情得过分的力量拽住，扭头正对上周景明他妈——周阿姨那张笑成向日葵的脸。
“哎哟喂！你就是加一吧？”周阿姨的嗓门穿透老李的演说，洪亮得能震落天花板的灰，“我们家明明天天念叨你，说你是他学习的标杆，卷得飞起！”她另一只手跟变戏法似的，“啪”一声把本厚得能当砖头的东西拍在桌上。
深蓝色硬壳封面，左上角银色记号笔龙飞凤舞写着“周景明”——全校闻名的数学错题本。我眼皮狂跳，这玩意儿平时锁抽屉里跟护传国玉玺似的，今天居然见光了？
“阿姨，我跟他……”刚想解释我们顶多算“点头之交+他数学碾压我”，周阿姨已经翻开本子，精准戳向第一页角落，“瞧瞧！我们明明多上心！每道错题旁都写你名字呢！‘加一’！这字儿多带劲！”
“嗡”的一下，我脑子直接卡机。周围家长的窃窃私语全停了，目光跟探照灯似的打过来。我妈把眼镜往鼻尖推了推，脑袋快扎进本子里。我脸上“腾”地烧起来，感觉能直接摊鸡蛋。
“阿姨！那不是……”我舌头打了结，声音都劈叉了，“那是编号！我卷子99号！陈嘉宜卷！他标来源呢！”解释得语无伦次，脚趾已经在鞋里开始刨三室一厅。
“编号？”周阿姨眉毛一挑，嗓门又拔高八度，带着发现惊天大瓜的得意，“那这个呢？也是编号？”
她粗糙的手指戳向页脚。一道复杂函数题下面，红笔描的爱心跟个小型炸弹似的，圈着行小字公式：
lim(x→99) f(x) = ∞
那鲜红的爱心在蓝黑笔迹里，跟黑夜里的迪斯科球似的刺眼。空气瞬间凝固，老李在讲台上卡了壳。前排阿姨倒吸冷气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还有手机摄像头偷偷启动的“咔嚓”声。我妈眼神从疑惑进化成震惊，还掺了点“有瓜吃”的探究。我脚趾都快抠出地下停车场了。
死寂，连窗外蝉鸣都识趣地停了。时间仿佛被那颗红心钉死在原地。
“妈！给我！”
一声绝望的破音从门口炸响。周景明跟颗点燃的窜天猴冲进来，头发跑乱了，额头全是汗。平时那张帅得人神共愤、写着“年级第一懒得理你”的脸，此刻红得像煮熟的虾，眼神慌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学神风度？高冷校草？全碎成渣渣。
他冲过来抢错题本的瞬间，教室后排靠门的位置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金属碰撞声，还夹着雷子那声标志性的“哎哟卧槽！”
所有人目光“唰”地转过去。雷子打着厚石膏，正以扭曲姿势试图从座位上弹起来，结果铝合金拐杖互相绊了个结，差点把他掀到77桌上，哗啦啦一阵响。
“稳住！我来捞你！”77手忙脚乱扶他，还抄起桌上个花里胡哨的扩音喇叭——那是上次运动会顺来的。
雷子单脚蹦跶两下稳住身形，拄着拐杖“咚咚咚”往前蹦，气势跟残血战士冲锋似的。他一边蹦一边扯嗓子吼，自带混响效果：“阿姨！这题我会！让我来翻译！”蹦到周阿姨旁边，他指着那行公式，脸上写满“破译天机舍我其谁”的激动，“lim(x→99) f(x) = ∞！翻译成人话就是——当陈加一无限靠近周景明，周景明心跳直接飙升到爆表！冲向无穷大！比坐垂直过山车还刺激！”
话音刚落，77举着扩音喇叭“滋啦”一声，用更大分贝补刀：“雷子说得对！阿姨！用咱00后黑话翻译就是——卷王他暗恋加一！爱得深沉！爱到极限！直接∞！”
“噗嗤——”不知谁先没绷住，紧接着，教室里压抑的气氛彻底炸了。低低的哄笑声、憋出来的咳嗽声、家长们交换的“我懂的”眼神、后排看热闹学生的狂笑……汇成一片欢乐的尴尬海洋。教导主任在后排，眼镜滑到鼻尖，嘴巴张得能塞鸡蛋。周阿姨拿着错题本彻底懵了，看看公式，看看脸红成虾的儿子，再看看想钻地缝的我，表情跟调色盘似的。
我大脑一片空白，只剩77那句“卷王爱加一”在颅内循环播放。完了，芭比Q了，彻底社死了。这学没法上了，连夜转学，去火星都行……我绝望地闭眼。
就在笑声和混乱顶点，一道身影快得像闪电，带着冷冽气势猛地插进来！
是周景明。
他趁所有人注意力被雷子和77吸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发懵的老李手里夺过讲台麦克风！动作快准狠，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孤注一掷。
麦克风被抢，发出刺耳啸叫：“吱——”
这声跟冰锥似的，瞬间刺破哄笑。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几十双眼睛带着惊愕、好奇、看好戏的兴奋，全钉在讲台中央那个颀长身影上。
周景明握着麦克风，指关节用力得泛白。脸上红晕还没褪，呼吸急促，但眼睛亮得惊人，翻涌着被掀了伪装的羞恼、破罐破摔的决绝，还有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炽热。
他不看我，也不看任何人，目光像穿透了墙壁。教室静得能听见树叶落地声。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到每个角落，带点金属的冰冷，又藏着压抑的滚烫：“错。”
就一个字，斩钉截铁。
他顿了顿，握着麦克风的手指又收紧几分，手背上青筋都冒出来了。目光终于动了，缓缓地、带着千钧重量，越过一张张惊愕的脸，精准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像实质的火焰，烫得我灵魂都在抖。
他薄唇轻启，每个字都清晰得像数学公式，又像终极审判：“是陈嘉宜……”
“陈嘉宜这三个字本身，就是我所有‘∞’的……”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仿佛要刻进我灵魂：“定义域。”
死寂，比任何一次都彻底的死寂。
“定义域？”后排戴厚瓶底眼镜的学霸爸爸推了推眼镜，小声嘀咕，“现在数学表白都这么卷了？”
“啪嗒！”雷子那根拐杖终于撑不住，掉在地上发出脆响。他跟被剪了线的木偶，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77手里的扩音喇叭“滋啦”一声哑火，他保持着高举姿势，像个滑稽雕塑。
我妈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
周阿姨手里的错题本“啪”地掉在讲台边，页脚那个鲜红爱心公式，像最后的战利品，大剌剌暴露在惨白日光灯下。
我的世界彻底安静，只剩擂鼓般的心跳撞着耳膜，周景明那句冰与火交织的宣告在脑子里疯狂回荡：定义域……定义域……
他是说……我的名字，是他所有无限可能的前提？是他世界里所有“无穷大”存在的……唯一许可范围？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和混乱中，教室后门被人从外面粗暴推开，“哐当”一声撞在墙上！
一个戴着红袖章、怒气值爆表的身影堵在门口，叉着腰，吼声震得玻璃窗都在抖：“高二（三）班！搞什么幺蛾子！谁让你们用喇叭的？还有你！周景明！拿着麦克风干吗？给我放下！”
教导主任那张锅底似的脸出现在门口，可周景明握着麦克风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他的目光还牢牢锁着我，眼里翻涌的情绪比刚才更烈，像是有什么更惊人的话，正要冲破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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