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一的心跳在漏掉一拍后，开始狂飙，撞得她肋骨生疼。那个男人的目光像有实质的重量，隔着喧闹的人群，精准地压在她身上。
鸭舌帽檐下，只能看见他削瘦的下颌和那抹玩世不恭的弧度。他直起身，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不紧不慢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像是摩西分海。所过之处，窃窃私语声都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这谁啊？新来的老师？” “不像啊，好帅……这气质绝了！” “感觉来者不善啊……”
“你谁啊？”雷子最先反应过来，语气冲得能点火。他被绑着，行动受限，只能用凶狠的眼神试图逼退这个不速之客。“没看见这正忙着呢？边儿去！”
周景明没说话，但身体微微调整了角度，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姿态，将加一更挡在自己身侧后方一些，清冷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和警惕。“请问有事？”他声音平稳，却带着疏离的屏障。
男人恍若未闻，径直走到他们面前，距离近得足以让加一看清他卫衣上细微的布料纹理。他先是弯腰，动作轻巧地捡起了地上那枚骷髅头戒指，在指尖随意地把玩了一下。
“啧，品味还行，就是有点中二。”他评价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每个人耳朵。“小朋友把戏。”
雷子的脸瞬间黑了：“操！老子的东西！还给我！”
男人轻笑一声，没理他，目光转向另一枚扣子戒。他没捡，只是用鞋尖极其轻微地碰了碰，银戒在尘土里滚了半圈。
“这个嘛……”他拖长了调子，意味不明，“……倒是别致。不过，掉地上了，可惜了。”语气里的轻慢让周景明的脸色沉了几分。
最后，他才终于把目光重新投回被绑得动弹不得的三人组，重点是中间脸色煞白的加一。
“所以，”他歪着头，鸭舌帽下的眼睛似乎弯了弯，“你就是加一？写《星域幻想》的那个加一？”
加一懵了，舌头像打了结：“你……你怎么知道？那是我……”那是她偷偷在网上连载的小说，用的还是谁都不知道的笔名。“……我没告诉过别人。”
男人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指尖划了几下，然后屏幕转向加一。上面赫然是她的小说后台界面，以及一条最新的站内短信——
“您好，我是‘幻界’游戏公司的艺术总监凌曜，对您的作品《星域幻想》非常感兴趣，希望能洽谈全版权合作事宜。请问您是‘加一’本人吗？期待您的回复。”
“幻界”？那个国内顶尖、最近因为一款爆款开放世界游戏而声名大噪的“幻界”？
艺术总监？凌曜？
加一的脑子彻底宕机了，喃喃自语：“幻界……找我？”
全场也懵了。这又是什么神展开？
“我靠！幻界？！真的假的？” “那个做了《幻陆》的幻界？！” “他们找加一？搞错了吧？” “全版权合作？！那得多少钱？！”
雷子最先炸毛：“‘幻界’？！放屁！老子才是……”他猛地顿住，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扭头瞪向加一，声音里全是难以置信和被背叛的愤怒：“你什么时候勾搭上‘幻界’了？！瞒得挺紧啊！耍我玩呢？！”
周景明的眉头也蹙得更紧，他看着凌曜，又看看加一，眼神复杂，低声问：“怎么回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凌曜终于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调调，虽然嘴角还噙着笑，但眼神里多了几分锐利的光。他目光扫过雷子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签约书”，嗤笑一声。
“张振宇同学，是吧？”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你那个‘雷霆游戏工作室’……注册资金到位了吗？团队人员齐了吗？除了一个一拍脑门的想法和一份……嗯，颇具想象力的签约意向书之外，还有什么？”他顿了顿，补充道，“哦，可能还有一腔热血？但这行，最不缺的就是热血和幻想。”
雷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梗着脖子吼道：“关你屁事！老子迟早……”
“迟早是多久？”凌曜打断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一年？三年？五年？让一个有可能发光的作者，陪着你的‘迟早’一起耗下去？而且，用这种近乎绑架的方式，‘强迫’一位有潜力的作者签你的草台班子合约……”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们腿上绑着的绳子和加一破裂的口袋，“这行为，恐怕不太合适吧？小朋友，追梦不是这么追的。”
“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谁强迫了！谁小朋友！”雷子气得想冲上前，却被绳子绊得一个趔趄，差点把加一拽倒。“加一你说！是不是你自愿的！”
加一被扯得生疼，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我没……”
凌曜不再看他，转而看向周景明，目光在他和加一之间逡巡了一下：“至于这位……周同学？放弃清华保送，勇气可嘉。为了……感情？”他轻笑一声，“用自毁前程的方式来表达心意，很动人，但也很愚蠢。何况，看起来对方似乎并不需要你这种牺牲。”
周景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沉默地与他对视，无声地较量着，半晌才冷声道：“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最后，凌曜的目光重新落回加一身上，那压迫感瞬间收敛了些，变得……更像一种专业的邀请。
“加一同学，”他晃了晃手机，“我按流程联系你，没回复。正好在附近开会，听说这边有……特别的青春风景线，就顺路过来瞧瞧。没想到……”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扫视了一圈这混乱到极点的场面。
“看来，你需要考虑的选项，远不止眼前这两个。”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足以让近处的人听清，“而且，比起这种……”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过于戏剧化和情绪化的选择方式，或许，‘幻界’能提供一个更专业、也更尊重你个人意愿和才华的平台。我们谈的是合作，不是归属。”
他伸出手，指尖夹着一张黑色的、质感极佳的名片，递到加一面前。
“怎么样？有兴趣聊聊吗？”凌曜看着她，眼神深邃，“关于你的故事，和你真正想要的……未来。一个不需要你撕破口袋、把自己绑起来才能做出的选择。”
名片悬在半空，黑色的卡纸在阳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
左边，是周景明骤然收紧的下颌线，和那双瞬间暗沉下去、翻涌着被否定、被冒犯以及更深沉情绪的眼睛。他喉结滚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右边，是雷子几乎要喷火的怒视，和因被彻底否定、轻视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妈的……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画大饼谁不会！”
正前方，是凌曜带着商业性微笑、却不容拒绝的邀请，和他身后仿佛打开的、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
加一看着那张名片，感觉它比那两枚戒指加起来还要沉重，重得她被绑住的手几乎要抬不起来。
她刚刚才喊出“你们问过我想要什么吗”。
现在，一个全新的、意料之外的、代表着更广阔天地和另一种可能的选项，就这样以极具冲击力甚至羞辱了另两人的方式，砸在了她的面前。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灼热、复杂、充满揣测。
这一次，不再是起哄和看戏，而是真正的、屏息凝神的等待。等待她的选择，等待她的审判。
她该怎么办？
这修罗场，从二人对峙，到三角僵持，再到如今……因为第四者的闯入，彻底失控，走向了完全未知的方向。
加一的手指微微颤抖，被绑住的身体僵硬无比。她看着那张名片，又看看地上那两枚依旧静静躺着的、象征着青春悸动与莽撞的戒指，再看看身边两个脸色难看到极点、气氛压抑到极致的男生。
空气凝固，仿佛等待着她的下一个动作，或下一句话，来引爆一切，或是……彻底改变一切。而她，连动弹一下都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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