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校舍的墙皮已经斑驳成灰黄色,砖缝里钻出的野草缠着生锈的铁架,像给这座废弃建筑系了圈潦草的锁链。林默的假肢踩在碎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咔啦”声,和林砚假肢的金属响叠在一起,倒像某种不规整的齿轮咬合——自从昨晚在钟表店碰过彼此的假肢,他们总在同一时刻感到关节发紧,就像两个被同一根发条牵引的机械。
“就是这。”林砚突然停在操场角落的老槐树下,指尖按在树根处的一块青石板上。石板边缘有个月牙形的缺口,和他们脖颈的疤痕轮廓重合。他弯腰时,白衬衫下摆扫过地面,露出后腰的旧伤——那是道斜着的缝合痕,林默突然感到后腰一阵发麻,像有根冰针顺着脊椎爬上去。
“镜像痛会跟着记忆醒。”黑风衣男人不知何时站在篮球架下,怀表在掌心转得飞快,“你们现在摸到的不是石板,是七年前的恐惧。”他抬手往石板上敲了三下,“咚、咚、咚”,声音落定的瞬间,林默突然看见眼前的野草变成了校服裤脚,青石板上渗出血迹,混着机油的味道——是七年前他被按在这儿时,假肢磨出的血。
林砚的呼吸猛地变重,他突然抓住林默的手腕,指尖冰凉:“我梦到过这个场景。有人用扳手砸你的假肢,说‘断了的齿轮就该扔进废料堆’,我想扑过去,却被人按住头往石板上撞——你看这缺口,是我当年磕出来的。”
林野已经搬来了液压钳,钳口刚碰到石板边缘,就听见“嗡”的一声轻响,石板下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像有台老旧的机床被惊醒。“这下面不是土。”他往缝隙里塞了支手电筒,光束里浮动着金属碎屑,“是钢筋架,有人故意在地基里焊了层铁网。”
黑风衣男人把怀表贴在石板上,表盘突然亮起绿光,在地面投射出个复杂的齿轮图案——和林默前几天修好的精密齿轮组完全一致,只是图案中心缺了块三角形的齿。“林砚的假肢就嵌在缺齿的位置。”他抬眼看向林砚,“你当年坠楼前,把假肢拆下来塞进了铁网,对吗?”
林砚的指尖在自己的假肢关节上摩挲,突然“咔哒”一声卸下了金属护盖,露出里面的弹簧——弹簧末端缠着根锈铁丝,上面挂着半片三角形的齿轮,齿纹和地面图案的缺口严丝合缝。“我好像……是故意的。”他的声音发飘,“有人说‘留着它,能让林默活下来’,我就塞进了地基。”
液压钳剪开铁网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霉味和防锈油的气息涌出来。林默往下探身时,假肢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他低头一看,是根缠着红绳的铁链,链头锁着个金属盒——盒子表面的刮痕和他技师证封皮的刻痕完全相同,像被同一把刻刀划过。
“别直接碰。”黑风衣男人递来副绝缘手套,“里面的齿轮浸过电解液,会吸附记忆碎片。”林默打开盒子的瞬间,突然听见刺耳的刹车声,眼前闪过模糊的画面:一辆黑色面包车停在天台门口,穿西装的男人把林砚塞进后座,手里晃着枚金牌,“只要他消失,技能大赛的名额就是你的”——那声音,像极了当年的评委主任。
林砚突然按住太阳穴,指缝间渗出汗珠:“是张主任。他说我和你都是‘废齿轮’,但留一个能给学校撑门面。他给我注射了止痛药,说‘睡一觉就不用再替林默疼了’。”
金属盒里躺着的果然是林砚的旧假肢,膝盖关节处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用指甲盖划的:“3月17日,张主任拿走了林默的图纸”“4月2日,他说要让林默‘永远转不动’”“决赛前三天,他在你假肢里装了定位器”。最底下压着张被血浸透的纸条,是林默的字迹——“如果我没去决赛,让林砚替我拿金牌”。
“原来你当年退赛是为了我。”林砚的声音发哑,他突然发现假肢内侧有个暗格,里面藏着半块橡皮擦,和林默现在用的那块能拼在一起——那是他们初中时共用的橡皮擦,林默用左边,他用右边,中间的磨损处刚好形成个完整的齿轮。
“张主任不仅要名额,还要你们的齿轮设计图。”黑风衣男人的怀表突然指向午夜十二点,“他当年把林砚的镜像痛当成了‘缺陷’,觉得能控制你们。却不知道镜像者的痛,其实是共享记忆的钥匙。”他往地基深处指了指,那里有个发光的东西在闪,“他把从你们这儿抢的设计图,藏在了更下面——用你们的齿痕当密码锁。”
林野刚要往下爬,就被林默拉住。林默的假肢正贴着旧假肢的磨损处,指尖传来清晰的震动,像在解读某种摩斯密码:“不用爬。你看这两根铁链,一根刻着我的名字,一根刻着林砚的,只要同时往两边拉——”
铁链绷紧的瞬间,地基下传来“咔啦啦”的巨响,整排铁架突然下沉,露出个嵌在混凝土里的金属柜。柜门上的密码锁是齿轮形状,需要两个完全吻合的齿痕才能转动。林默和林砚同时将指尖按上去,当两个月牙疤痕的影子落在锁孔上时,锁芯“嗡”地亮起红光,弹出个U盘——U盘外壳上,有个被踩扁的齿轮,是郑凯的鞋印。
“郑凯只是被利用的。”林砚突然想起什么,“他当年抢我的假肢,口袋里揣着张主任给的钱,说‘只要让林默没法比赛,我爸就能进机械厂上班’。”
黑风衣男人接过U盘,突然转身走向校门口:“现在该去会会张主任了。他上周刚买了家齿轮厂,用的就是你们当年的设计图。对了——”他回头晃了晃怀表,表盘里映出个陌生的疤痕,“我也是镜像者,我的‘另一半’,是被张主任害死的设计师。”
林默看着手里的旧假肢,突然发现关节处的红绳和母亲缝的假肢套颜色一样。他抬头时,林砚正把半块奖牌递过来,金牌拼合的瞬间,地基里的齿轮突然全部转动起来,像在为七年前的遗憾补奏一首完整的曲子。
“走吧。”林砚的假肢和他的并排走着,金属声在空荡的操场里回荡,“该让那些卡住的齿轮,重新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