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梅雨季把整座城市泡得发涨，青藤巷的排水管堵了三天，浑浊的积水漫过石阶，在墙根处晕开大片深褐色的水渍。陈野踩着水洼往巷尾走时，裤脚很快就湿透了，带着股潮湿的霉味——这味道让他想起十年前星港酒店的焦土，同样是被时间浸泡后，散发出的难以言说的压抑。
“陈队，这边！”林夏的声音从巷子尽头传来。她站在一栋爬满爬山虎的居民楼前，手里举着把黑色雨伞，伞沿的水珠顺着她的袖口往下滴。警戒线在雨幕里显得有些透明，几个穿雨衣的警员正围着楼侧的花坛忙碌，铁锹插进泥土的声音混着雨声，闷闷的像敲在棉花上。
“失踪者叫李伟，十五岁，市三中初二学生，昨天下午放学后没回家。”林夏把一份打印好的资料递过来，纸页边缘已经被雨水打皱，“家长今天早上报的警，说孩子平时很乖，从不晚归。我们调了附近的监控，最后拍到他是昨天下午五点十分走进这条巷子的，之后就没再出现过。”
陈野的目光落在资料上的照片：男孩穿着蓝白校服，头发短短的，眼睛很亮，嘴角微微翘着，像是在笑。照片下方写着他的身高体重，还有一行备注：“患有轻度哮喘，随身携带 inhaler（吸入器）”。
“这栋楼住的谁？”他问。
“三楼住着三家，都是租户。”林夏指着花坛旁一个被掀开的井盖，“老周他们刚发现，这下面的排水沟被人动过手脚，泥土是新翻的，还混着碎砖块。”
陈野弯腰凑近井盖，一股混杂着雨水和腐叶的气味涌上来。排水沟不宽，也就半米见方，底部积着水，水面上漂着片黄色的塑料碎片。老周正戴着橡胶手套，用镊子夹起那碎片：“看着像校服上的反光条，和失踪者穿的款式对得上。”
雨突然下大了，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陈野直起身，看向三楼的窗户——其中一扇窗半开着，淡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个不安的影子。“去敲门。”他对林夏说。
敲到中间那户时，门开了条缝，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探出头，眼里带着惺忪的睡意：“谁啊？大下雨天的……”
“警察，例行询问。”林夏亮出证件，“昨天下午五点到七点，你在家吗？有没有听到楼下有奇怪的动静？”
女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往屋里瞥了瞥：“我……我昨天加班，七点多才回来。倒是听见隔壁好像挺吵的，有小孩哭喊声，我还以为是吵架呢。”
隔壁的门很快也开了，开门的是个戴眼镜的男人，怀里抱着个正在哭闹的婴儿。“警察同志，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疲惫，“我昨天下午一直在哄孩子，没注意外面。”
最后敲到最里面那户时，门迟迟没开。陈野示意警员用备用钥匙打开，屋里一股浓重的泡面味扑面而来。客厅的沙发上堆着几件脏衣服，茶几上散落着空饮料瓶，三个半大的孩子正挤在电脑前打游戏，听到动静都回过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稚气。
“你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陈野的目光扫过他们——两个男孩一个女孩，最大的看着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可能刚满十二，都穿着和李伟同款的校服。
穿黑T恤的男孩梗着脖子：“我叫王浩，十三岁。这是我弟王磊，十二岁，这是我表妹赵雅，十二岁。我们昨天没出门，一直在家里打游戏。”
陈野注意到王浩的裤脚沾着泥点，鞋边还有新鲜的划痕。他走到电脑旁，屏幕上还停留在游戏界面，对话框里有一行未发送的字：“藏好了吗？别被发现了。”发送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四十分。
“昨天下午，你们见过这个男孩吗？”他把李伟的照片递过去。
三个孩子的脸色同时变了。赵雅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王磊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王浩则猛地别过脸：“没见过。”
“楼下花坛的排水沟，你们去过吗？”陈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王磊突然“哇”地哭了出来：“不是我！是王浩让我挖的坑！他说李伟总告老师，该教训教训他……”
王浩一把推开他：“你胡说！是他自己哮喘犯了，我们怕被发现才……”
“够了！”陈野打断他，目光落在墙角的垃圾桶里——里面有个空的哮喘吸入器，瓶身已经被踩扁了。
雨还在下，林夏在一旁记录着供词，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陈野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警戒线围起来的花坛，雨水正顺着泥土的缝隙渗下去，像在冲刷一个被匆忙掩埋的秘密。他想起刚才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说的话，原来那不是吵架，是一个少年最后的哭喊。
老周这时跑了上来，手里拿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块染血的布料：“陈队，排水沟里挖到的，还有这个。”他又递过一个变形的金属牌，上面刻着“市三中 李伟”。
王浩突然蹲在地上，用手抱住了头。赵雅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王磊还在哭，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就是想把他的书包藏起来，让他着急……谁知道他突然喘不上气，脸都紫了……”
陈野看向窗外的雨幕，青藤巷的玉兰花早就谢了，光秃秃的枝桠在雨里摇晃。他想起十年前那个被火困住的女孩，想起苏曼手稿里的话——原来黑暗从不只藏在豪门深宅里，也藏在这些看似普通的居民楼里，藏在少年们尚未成熟的心里。
“联系法医和技术队，”他对林夏说，“准备开挖。”
铁锹再次插进泥土时，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雨水中，所有人的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少年。陈野站在警戒线外，看着那片被翻动的泥土，突然觉得这梅雨季的雨，或许永远也洗不掉这里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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