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时,沈砚的手机导航彻底变成了空白。车窗外的玉米地在暴雨里摇晃,像片翻涌的墨绿色巨浪,远处灰瓦顶的村落蜷缩在山坳里,烟囱里没升起一丝烟。
“陈老爷子的电话是凌晨三点打的。”林野攥着湿透的笔录本,纸页边缘已经发皱,“说丢了三只母羊,怀疑被山里的野兽拖走了,我们联系当地派出所先去了现场,刚才那边说……情况有点不对劲。”
苏棠正对着后视镜整理法医箱,白大褂的袖口沾着上周案子留下的碘伏痕迹。她抬头时,雨刷器刚好扫过玻璃,露出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杈上挂着个褪色的红绸布,在风雨里像只断翅的鸟。
“不对劲是指?”沈砚踩下刹车,车头险些撞上村口的石碾子。车窗外突然窜出个穿蓑衣的身影,是乡派出所的老张,他手里的手电筒光柱在雨幕里乱晃,照得满脸沟壑都泛着水光。
“后山,陈老爷子找羊的时候,在山洞里发现点东西。”老张的声音发颤,往车后指了指,“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那玩意儿……不像是山里该有的。”
山路泥泞得像被搅烂的黄泥,沈砚扶着苏棠往山上走时,裤脚很快就沾满了泥浆。林野举着伞跟在后面,手电筒的光刺破雨雾,照亮前方被踩倒的杂草——明显是被人刻意清理过的痕迹。
“陈老爷子人呢?”苏棠的声音被雨声吞掉一半。
“在山下守着,吓懵了,说洞里有个娃娃,身子软得像没骨头。”老张的脚步声很重,踩在落叶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响,“我们没敢碰,就用塑料布盖着,等你们来。”
山洞藏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面,洞口被藤蔓半掩着,散发着潮湿的霉味。沈砚扯掉藤蔓时,手电光扫过洞内,苏棠突然按住他的手腕:“等等。”
光柱定格在洞口左侧的岩壁上,那里有几道新鲜的刮痕,边缘沾着暗红色的粉末。苏棠戴着手套蹭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是骨粉,还很新鲜。”
林野掀开塑料布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泥土上躺着个蜷缩的身影,看体型最多只有一两岁,身上裹着件洗得发白的小花袄。但当苏棠用探针拨开散落的头发,露出的却不是孩童稚嫩的颅骨——额骨两侧有明显的骨缝愈合痕迹,这是成年人的特征。
“不对劲。”苏棠的指尖在“孩童”的锁骨处停顿,“这里的骨骼密度,还有胸骨的弧度……”她突然抬头看向沈砚,眼底闪过一丝惊悸,“沈队,这可能不是一个人的。”
雨还在下,沈砚蹲下身,注意到小花袄的袖口露出一截细小的手腕骨,但凑近了才发现,那截骨头的骨骺线早已闭合,分明属于成年人。他示意林野拍照取证,自己则用手电仔细检查周围环境:“老张,这山洞平时有人来吗?”
“除了放羊的,没人会来。”老张往洞里缩了缩脖子,“陈老爷子说他这辈子都没进过这洞,今天是追着羊蹄印才找到这儿的。”
苏棠已经打开了法医箱,镊子夹起一缕沾在衣角的纤维:“是羊毛,但不是陈老爷子丢的那种本地山羊,这是细毛羊的品种,山里不常见。”她的目光落在“孩童”的脚踝处,那里的皮肤已经高度腐败,但隐约能看到一道环形的勒痕,“还有,这具‘尸体’的摆放姿势很刻意,像是被人精心拼接起来的。”
林野突然指着洞壁的阴影处:“那里有东西。”
光柱移过去,只见一堆腐烂的稻草里,埋着个破旧的布偶,布偶的肚子被撕开,里面塞满了晒干的艾草。布偶的脸被画成笑脸,嘴角却用红线缝成了向下的弧度,显得诡异又阴森。
“这村子……有没有丢过孩子?”沈砚的声音在山洞里格外清晰,雨水顺着洞顶的缝隙滴下来,落在空矿泉水瓶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老张的脸色白了几分:“前几年有过,邻村的,说是走丢了,找了半年没找着。还有……”他顿了顿,“陈老爷子自己的孙子,三年前在山里失踪了,当时才二十三岁。”
苏棠的镊子停在“孩童”的肋骨处,那里有一根明显错位的骨骼,断面整齐,像是被人用工具锯下来的。她深吸一口气,对沈砚说:“需要立刻运回实验室解剖,这具‘尸体’的秘密,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沈砚看着那具诡异的拼接体,突然注意到小花袄的领口绣着个褪色的“安”字。他想起老张刚才的话,陈老爷子失踪的孙子叫陈安,而那个邻村丢失的女孩,好像叫林小满,失踪时正好十七岁。
雨势渐小,林野在洞口发现了一串模糊的脚印,往山下延伸,最终消失在一片玉米地里。他蹲下身,用手比划着脚印的大小:“是42码的鞋,鞋底花纹是解放牌胶鞋,村里很多人穿这个。”
“但这骨粉和羊毛,说明凶手可能不是村里人。”沈砚望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群山,“或者说,不止是村里人。”
苏棠将布偶放进证物袋时,发现布偶的手里攥着半张撕碎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的背影,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男生穿着军绿色外套,女生扎着马尾辫,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这布偶的布料,和照片上女生穿的裙子一样。”苏棠的指尖划过照片边缘,“他们可能是情侣。”
沈砚接过照片,突然觉得男生的站姿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他抬头看向洞外,雨幕中的村庄静得可怕,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这诡异的拼接尸体吸走了。
“把陈老爷子带过来问问。”沈砚的声音低沉,“还有,查三年前陈安失踪案的卷宗,以及那个叫林小满的女孩的所有信息。”
林野在一旁拍照,镜头无意间扫过苏棠专注的侧脸,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落在白大褂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突然想起上次在医院,沈砚也是这样站在她身边,两人之间有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像此刻山洞里的光与影,相互依存,又泾渭分明。
苏棠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正好对上沈砚看过来的眼神。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下意识地避开,继续整理证物,耳根却悄悄泛起了红。
沈砚轻咳一声,移开视线,心里却像被雨水泡过的泥土,有些发沉。他知道,这个偏远村庄里藏着的秘密,绝不会只是一具拼接的尸体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