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结了,但陈家村的阴影并没有散去。
沈砚再次路过那个村庄时,是半个月后,暴雨刚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树杈上的红绸布被换成了白色的挽联,风一吹,簌簌作响,像谁在低声啜泣。
林野开车,苏棠坐在副驾,手里捧着个证物袋,里面是那枚刻着“逃”字的骨戒。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上面,骨质泛着冷白的光,仿佛还残留着陈老爷子掌心的温度。
“村里在请道士做法事,说是要驱散邪气。”林野指着远处山坳里飘起的青烟,“老张说赵老板兄妹被带走那天,冷库后面的地窖塌了,埋了不少东西,挖出来全是些生锈的刀具和没烧完的骨头。”
苏棠的目光落在车窗外,玉米地已经收割过半,露出光秃秃的田垄,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婆婆在地里拾捡遗漏的玉米,背影佝偻,手里的篮子晃啊晃,让她想起那个拄着骨头拐杖的张婆婆——真正的张婆婆,其实在十年前就被赵老板兄妹藏进了山神庙的夹墙,警员清理现场时,只找到一堆被啃噬得残缺不全的骸骨,手里还攥着儿子的银戒指。
“王医生的判决下来了,三年。”沈砚的声音打破沉默,他坐在后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结案报告,“他说刑满后想去陈安他们住的小镇,离得远远的,看一眼孩子就好。”
苏棠轻轻“嗯”了一声,把骨戒放回证物箱。箱底还压着那张撕碎的照片,她后来找人拼好了,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等收完玉米就走,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字迹是陈安的,带着少年人的执拗和憧憬。
车子开到老槐树下时,突然被几个村民拦住。为首的是个瘸腿的老汉,手里举着个布包,说是在清理赵老板旧屋时找到的,非要交给警察。
布包里是本泛黄的账本,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日期和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个叉,最新的那个叉划在陈安和林小满的名字上,旁边用红笔写着:“祭品,缺一不可。”
账本最后一页贴着张照片,是赵老板兄妹年轻时和王医生妻子的合影,三人站在屠宰场门口,笑得很灿烂。照片背面有行字:“我们说好要一起把生意做下去的。”
“王秀当年是赵老板的学徒。”苏棠突然想起王医生的话,“她后来发现他们用病死羊做腊肉,想退出,才嫁给了王医生。”
原来所有人都曾是朋友,直到利益和贪婪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将最初的情谊勒得粉碎。
离开村子时,苏棠回头望了一眼老槐树,树洞里的婴儿骸骨已经被迁走,新填的泥土上插着束野菊花,被风吹得微微摇晃。树身被划开的地方已经结痂,暗红色的汁液不再渗出,只有那些刻在树干上的符咒,还隐约能看出痕迹。
“你说,山神真的存在吗?”林野突然问。
苏棠看向远处的群山,云雾缭绕,像蒙着层神秘的面纱。“或许存在吧,”她轻声说,“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是善是恶,全看自己怎么选。”
沈砚在后座看着她的侧脸,阳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眼底的疲惫已经散去,只剩下平静。他想起解剖室里她专注的样子,想起山洞里她按住自己手腕的瞬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微的涟漪。
车子驶离陈家村,后视镜里的村庄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群山的阴影里。那些罪恶与救赎,仇恨与亲情,都像燃尽的灰烬,被风一吹,散落在这片沉默的土地上。
但有些东西不会消失,比如真相,比如记忆,比如某个藏在心底的瞬间,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像老槐树上渗出的汁液,悄悄浮现。
苏棠低头看着证物箱,突然发现那个笑脸哭嘴的布偶不知何时被翻了出来,布偶手里的半张照片,正好和她钱包里的另一张对上——那是她小时候和母亲的合影,背景也是一棵老槐树。
她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把布偶放回原位。或许这世间的故事,本就有无数隐秘的联系,像那些被拼接的骨骼,看似破碎,实则早已血脉相连。
沈砚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弯了弯嘴角。前路还长,还有更多的谜案等着他们,但此刻,车厢里的沉默不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默契的安宁,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清澈而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