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铃锈蚀时

八点零一分的阳光斜斜切过窗沿时，宴临正站在教室后排的阴影里。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还维持着提问的姿势，金丝眼镜后的黑洞般的眼瞳死死锁着他，粉笔灰在墨绿色光线下浮沉，像无数细小的白色蛆虫。

黑板上的函数图像已经完全扭曲，缠绕的绳索状线条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黑板纹路缓缓流淌，在地面积成一滩微型血泊。

“回答我的问题。” 老师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每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锐响，“空集与全集的关系——”

宴临没说话。他的注意力落在课桌抽屉里的笔记本上。迟黎的简笔画旁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新字，是用同色铅笔写的，笔迹却更潦草，像是在极度恐惧中留下的：【它在数人数，从五十到七，现在轮到你了】。

教室后排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那个自残的女生正用流血的掌心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漏出的呜咽声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她面前的课桌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7”，铅笔刻痕深到几乎穿透木板，露出底下灰黑色的霉斑。

“看来新同学不太爱说话。” 老师笑了笑，嘴角咧开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那我们换个方式——” 他突然指向教室前排的空位，“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本该坐着谁？”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季循的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按住了怀表，宴临瞥见他手腕上凸起的青筋——那是长期握枪留下的老茧，形状与军用手枪的握把完全吻合。

“不记得了吗？” 老师缓缓走向讲台边缘，皮鞋踩在血泊里发出“咕叽”的轻响，“那就让‘值日生’来帮你们回忆吧。”

走廊里突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不是学生的运动鞋摩擦地面的声音，而是某种沉重的、带着金属锁链的拖拽声，从走廊尽头的楼梯口由远及近。

靠窗的女生突然尖叫起来，她指着窗外——操场西北角的香樟树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校服的人影，脖颈处飘荡着一圈深紫色的勒痕，正对着教室的方向缓缓抬起头。

那是个没有脸的影子。

“规则三。” 季循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在宴临耳边，带着一丝濒死的颤抖，“晚自习结束后才不能逗留，但现在是早上——”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声震耳的撞门声打断。

教室后门被猛地撞开，木屑飞溅中，一个穿着灰蓝色值日生制服的身影站在门口。那人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口罩，露出的左眼是浑浊的灰白色，手里拖着一根生锈的铁锁链，链节上挂着几片破碎的校服布料。

【系统提示：值日生已激活“清理程序”，当前违规项：未及时回答教师提问】

值日生的锁链突然朝宴临甩来。速度极快，带着破风的锐响，宴临几乎是本能地侧身避开，铁链擦着他的肋骨扫过，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注意到链节内侧刻着细小的数字，像是某种编号——07。

“反应不错。” 季循在他躲开的瞬间已经退到教室中央，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叠刀，刀刃泛着冷光，“但别掉以轻心，这只是最低级的‘值日生’。”

宴临没理会他。他的目光落在值日生口罩下露出的下巴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与迟黎笔记本封面的铅笔划痕惊人地相似。

当值日生再次挥出锁链时，他没有躲闪，反而伸手抓住了链节最薄弱的位置——根据材料力学知识，生锈铁制品的应力集中点通常在第三个链环接口处。

“叮”的一声脆响，铁链在他掌心断裂。

值日生的灰白色瞳孔猛地收缩，发出类似电子元件短路的“滋滋”声。教室后排的女生突然尖叫：“他没有影子！”

宴临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投下清晰的阴影，而值日生站在同样的光线下，地面只有一片模糊的灰黑色污渍，像被强酸腐蚀过的痕迹。

讲台上的老师突然鼓起掌来，掌声在死寂的教室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很好。”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红光里浮现出无数细小的人影，“看来新同学很擅长‘破坏规则’。”

八点零五分，下课铃突兀地响起。

铃声不是学校常用的电子音，而是老式铜铃的响声，带着一种潮湿的锈味。值日生的身体开始冒烟，灰白色瞳孔里流出黑色的液体，在地面汇成一个“7”字。

老师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黑板上的血字开始褪色，重新变回“秋季运动会通知”的字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第一节课结束。” 季循收起折叠刀，指腹摩挲着刀刃上的缺口，“现在有十分钟休息时间，但别想着离开教室——走廊里有更麻烦的东西。”

宴临走到自己的课桌前，拉开抽屉。迟黎的笔记本还在里面，但第一页的简笔画多了些细节：香樟树下的男孩脚边，多了一滩深色的水渍，形状像极了刚才值日生留下的“7”字。

他指尖划过那滩水渍，纸页突然变得温热，像是有活物在里面呼吸。笔记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那个浅淡的白色指纹边缘，多了一道极细的银白色线条，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刮过。

“你好像对这本子很感兴趣。” 季循靠在旁边的课桌上，目光落在笔记本封面上的“迟黎”二字，“第三次进这个副本，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从抽屉里摸到这东西。”

宴临合上笔记本，塞进校服内袋。他注意到季循的怀表指针已经恢复正常转动，但表盖内侧的照片上，其中一个模糊人影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些——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袖口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银纹。

“知道‘无声者’是什么吗？” 季循突然压低声音，桃花眼里的戏谑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警惕，“不是指三年前失踪的学生，而是指……那些发现真相却被剥夺发声能力的人。”

走廊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女生的尖叫，断断续续的，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有人违反规则了。” 季循看了一眼教室门口，“大概率是去了厕所。” 他顿了顿，补充道，“规则五——听到哭声不能回应，但没说不能去厕所。这副本最喜欢钻规则的空子。”

宴临走到窗边，看向操场西北角的香樟树。那个无脸影子已经消失了，但树下的地面有一圈浅紫色的印记，像有人用染料画了个不规则的圆圈。

根据植物地理学知识，香樟树的根系分泌物会导致周围土壤呈酸性，不可能留下这种碱性染料的痕迹。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内袋里的笔记本，突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震动。不是打火机的图腾在发烫，而是笔记本纸页间夹着的某个硬物——他之前没注意到这里还藏着东西。

展开手心时，一片银色的金属薄片躺在掌心里。形状不规则，边缘很锋利，像是从某个器物上掰下来的碎片，表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符号，像是被刻意磨去了一半，只留下一个“界”字的偏旁。

“这是什么？” 季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宴临握紧金属片，没说话。他注意到薄片的背面有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刻痕，是一串日期：2069.09.07。

八点十分，上课铃响起。

这次是正常的电子音，阳光重新变回金色，粉笔灰在光束中浮沉，一切都显得无比正常。但宴临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内袋里的打火机，正随着心跳的节奏，发出极其微弱的震动。

操场西北角的香樟树下，一片嫩叶缓缓飘落，落在那圈紫色印记上，瞬间化为灰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