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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破冰的春天

腊月二十七的长途汽车在国道上晃了三个小时,最后停在镇子口那棵老槐树下时,天已经擦黑了。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我把围巾又往紧里裹了裹,拖着行李箱往村子深处走。水泥路两旁的路灯亮得稀疏,偶尔有私家车从身边驶过,溅起的泥水混着碎冰碴,在鞋面上结了层薄壳。

村口王婶家的院门敞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挤出来,夹杂着搓麻将的哗啦声和说笑。我低着头加快脚步,还是被屋里探出来的脑袋喊住:“是丫头回来了?今年咋一个人?”我笑着应了声“嗯”,没敢多停留。行李箱的轮子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年根底下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离家越近,空气里的味道越熟悉。先是路过三叔家的猪圈,隐约有粪便混着秸秆的气息;再往前,二伯家的柴火垛旁堆着刚杀的年猪,血腥味被冻得发僵,却奇异地透着股年节的热闹。最后拐过那道弯,就看见自家院门口那盏红灯笼了——去年我临走时挂的,风吹日晒褪了色,爸爸还是把它擦得干干净净,重新点亮了。

院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院子里的雪扫得很干净,只留着几条脚印,从屋门口通向柴房和厕所。堂屋的门虚掩着,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淌出来,在地上铺成一道窄窄的光带。我刚要喊人,就听见屋里传来剁肉馅的声音,咚、咚、咚,节奏均匀,像是在数着日子。

“爸,妈,我回来了。”我推开门,声音被屋里的热气裹了一下,显得有些闷。

正在灶台前忙活的妈妈猛地回过头,手里的菜刀还举着,刀刃上沾着粉红的肉馅。“这就到了?”她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又很快皱起来,“咋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让你爸去接你。”说话间,围裙上沾着的面粉蹭到了额角,她抬手一抹,倒蹭出个白印子。

爸爸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卷透明胶带,看样子是在贴春联。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棉袄,看见我,眼睛亮了亮,随即把胶带往桌上一放:“路上滑不滑?吃饭了没?锅里温着粥呢。”

我把行李箱往墙角一靠,脱鞋时才发现袜子湿了半截,大概是刚才在雪地里踩深了。妈妈已经放下菜刀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手:“冻坏了吧?快上炕暖和暖和。”她的手粗糙,掌心带着常年做家务的温度,烫得我指尖发麻。

堂屋的炕烧得正热,铺着我从小到大盖的那床蓝底白花的褥子,摸上去暖烘烘的。炕桌上摆着几个搪瓷碗,里面盛着刚炒好的花生和瓜子,旁边还有个玻璃罐,装着去年我带回来的巧克力,罐口的糖纸露出来一角,显然是被人动过。

“路上顺利不?”爸爸坐在炕沿上,给自己卷了支烟,打火机“啪”地一声响,橘红的火苗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晃了晃。“今年车票好买不?我听村西头老李说,他儿子抢了半个月才抢着一张票。”

“还行,提前抢的,座位靠窗。”我把围巾解下来,搭在炕边的栏杆上,“就是车晚点了,不然早就到了。”

妈妈端着碗粥进来,碗沿冒着热气:“快喝点热的,我给你卧了个鸡蛋。”她把碗往我面前推了推,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瘦了啊,外面的饭是不是不顶饱?看这脸,尖了一圈。”

我刚喝了口粥,鸡蛋的香混着米香滑进喉咙,胃里一下子就暖了。“哪瘦了,胖了好几斤呢。”我笑着说,伸手摸了摸脸。

“胖啥胖,”妈妈伸手捏了捏我的胳膊,“这胳膊肘都硌手。明年别在外面吃了,回家来,妈给你做。”

我没接话,低头喝粥。这种话,每年都要听几遍。从读大学开始,妈妈就总说让我回家找份工作,安安稳稳的,可我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更热闹,总想着再闯闯。

剁肉馅的声音又响起来,妈妈转身回了灶台,一边剁一边说:“明天去赶集,给你买条鱼,再割点排骨。你小时候最爱吃糖醋排骨,今年得多做点。”

“不用买那么多,就几天。”我说。

“啥几天?”妈妈头也不回,“年还没过呢,咋也得待到正月十五。”她顿了顿,菜刀在案板上磕了磕,“对了,你王婶昨天还来问我,说她娘家有个侄子,在县城当老师,人挺老实的,问你有没有对象……”

我的心猛地一沉,握着粥碗的手紧了紧。来了,还是没躲过去。

2

晚饭是在堂屋吃的,炕桌被挪到中间,摆了满满一桌子菜。炖排骨冒着热气,油花浮在汤面上,颤巍巍的;炒鸡蛋金黄,混着葱花的香;还有一盘凉拌菠菜,是从院子里的小菜窖里拿出来的,带着点冰碴,咬起来脆生生的。

妈妈给我夹了块排骨:“多吃点,这排骨我炖了俩小时,烂乎。”她自己没动筷子,光是看着我吃,眼睛里满是笑意。

爸爸倒了杯白酒,给自己斟满,又想给我倒,我摆摆手:“我不喝,晚上想早点睡。”

“喝点吧,解解乏。”爸爸把酒杯往我面前推了推,“就一小口。”

我拗不过他,只好接过来,抿了一口。白酒辛辣,顺着喉咙烧下去,呛得我咳嗽起来。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妈妈拍了拍我的背,递给我一张纸巾,“这孩子,还是不会喝酒。”

爸爸笑了笑,自己喝了一口:“不会喝好,省得在外头被人灌。”他放下酒杯,夹了口菜,“说起来,你王婶说的那小伙子,我见过一次,前年他来村里看王婶,个子挺高,说话也斯文,不像那些不着调的。”

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吭声。

“人家在县城一中当老师,正式编制,五险一金都有,”爸爸继续说,“家里条件也还行,县城里买了房,就等着找个媳妇了。”

“爸,我还小呢。”我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才25,不急。”

“25还小?”妈妈立刻接话,声音提高了几分,“你看村东头的小芳,比你小两岁,孩子都俩了。还有你表姐,去年结婚的,今年就怀了,下个月就生。你这都25了,再拖几年,好人家都被挑完了。”

“妈,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城里好多人三十多才结婚呢。”我解释道。

“城里是城里,咱这是农村。”妈妈皱着眉,“女孩子家,早点成家好,有个人照顾。你一个人在外头,受了委屈都没人说。”

“我没受委屈,挺好的。”我说。

“好啥好?”妈妈放下筷子,语气有点急,“上次你打电话,声音都哑了,还说没事。我跟你爸一晚上没睡着,就怕你在外头出事。要是身边有个人,好歹能给我们打个电话说一声。”

我心里有点发酸。上次是加班到凌晨,累得嗓子哑了,跟妈妈打电话时没藏住,没想到她记到现在。

“那不是加班嘛,忙完就好了。”我低声说。

爸爸叹了口气:“你妈也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跑,我们不放心。找个本地的,知根知底,将来有事,互相也能帮衬着。”

“王婶说的那个,我觉得就不错。”妈妈又说,“要不,等过了年,你跟他见一面?就当认识个朋友,成不成的,不碍事。”

“我不想见。”我干脆地说。

“咋不想见?”妈妈的声音沉了下来,“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是啊,我心里有人了。他叫陈阳,是我在公司认识的,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他是南方人,家在一个靠海的城市,离我们家很远,坐火车得十几个小时。

我们感情很好,他对我很照顾,知道我喜欢吃辣,每次出去吃饭都特意找川菜馆;知道我怕冷,冬天总把我的手揣进他的口袋里。我们说好,再奋斗两年,攒点钱,就在他那边付个首付,买个小房子,然后结婚。

可这些,我没敢告诉爸妈。我知道他们的想法,他们觉得女孩子嫁得远了,就是泼出去的水,受了委屈回娘家都难。去年邻居家的女儿嫁去了外省,过年没回来,她妈在村口哭了好几回,说早知道不让她嫁那么远。从那以后,爸妈就总在我耳边说,找对象一定要找本地的,哪怕是邻县的都行,千万别远嫁。

“没有。”我低下头,不敢看妈妈的眼睛,“就是觉得还小,不想谈。”

“没对象更得见见了。”妈妈不依不饶,“多认识个人总没坏处。人家小伙子条件真不错,你王婶打包票说,人品绝对没问题。”

“我真不想见。”我把碗往旁边推了推,没胃口了。

“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妈妈的语气带着点失望,“我跟你爸还能害你?我们是想让你过得好。”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抬起头,声音有点涩,“可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我想自己选。”

“自己选?你选的能有我们选的靠谱?”妈妈的声音高了起来,“你年轻,不懂人心险恶。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看的人准没错。”

爸爸在一旁拉了拉妈妈的胳膊:“行了,吃饭呢,说这些干啥。孩子刚回来,让她歇歇。”

妈妈甩开他的手:“我不说?等她将来嫁错了人,哭都来不及!”她看着我,眼睛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就听妈的,见一面,好不好?就当给妈一个面子。”

我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又闷又沉。我知道妈妈是好意,可她不知道,我已经有了想共度一生的人。我也知道,一旦说出陈阳的存在,这个年肯定过不好。他们会逼着我跟他分手,会整天唉声叹气,会到处托人给我介绍对象。

“再说吧。”我含糊地说,拿起筷子,夹了口菠菜。菠菜有点咸,大概是妈妈刚才走神,盐放多了。

妈妈还想说什么,被爸爸用眼色制止了。他给妈妈夹了块排骨:“吃菜吧,菜都凉了。”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呜地响,像是谁在哭。我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排骨的香、鸡蛋的香,都变成了沉甸甸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

“对了,”爸爸像是想起了什么,打破了沉默,“你表哥明年开春要盖房,问你能不能借点钱。他说不用多,两三万就行,等秋收了就还你。”

我愣了一下。表哥去年做生意赔了,欠了一屁股债,这事我知道。“我手里没那么多,”我说,“今年工资刚够自己花,没攒下多少。”

“咋能没攒下呢?”妈妈立刻说,“你一个月工资也不少,省着点花,咋也能攒几万。你表哥不容易,一家人,能帮就帮点。”

“我真的没那么多。”我有点无奈,“房租、水电费、吃饭,每个月都得花不少,剩下的就没多少了。”

“城里花销就那么大?”妈妈皱着眉,“我看人家城里上班的,不都挺能攒钱的吗?你是不是乱花钱了?买那些没用的化妆品、衣服?”

“我没有乱花。”我有点委屈,“房租一个月就三千多,吃饭也贵,随便吃点啥都要几十块。”

爸爸叹了口气:“行了,不借就不借吧,我跟你表哥说一声。”他看了我一眼,“在外头不容易,省着点是对的。”

妈妈还想说什么,被爸爸用眼色制止了。她悻悻地夹了口菜,没再说话。

晚饭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妈妈收拾碗筷,爸爸坐在炕边抽烟,我靠在炕头上,看着窗外的夜色。月亮被云遮着,只露出一点朦胧的光,照在院子里的积雪上,泛着冷冷的白。

我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陈阳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累不累?”

我手指动了动,想回复他,告诉他我到家了,告诉他饭桌上的事,告诉他我有点想他。可指尖悬在屏幕上,又迟迟按不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我爸妈的想法,更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不会像这夜色一样,迷茫又寒冷。

“早点睡吧。”妈妈收拾完碗筷进来,把我的被子铺好,“明天还要赶集呢,起晚点就赶不上了。”

“嗯。”我应了一声,把手机揣进兜里,躺了下来。

妈妈替我掖了掖被角,她的手在我额头上停了停,像是在试探温度。“别想太多,”她的声音很轻,“爸妈都是为你好。”

我没说话,闭上眼睛。黑暗中,剁肉馅的声音、妈妈的唠叨、爸爸的叹息,都在耳边盘旋,像一张网,把我牢牢地困在里面。

深夜的辗转

炕烧得太暖,翻个身都觉得烫。我睁着眼睛,看着糊着报纸的天花板,上面有块水渍,像只兔子,是去年漏雨时留下的。那时候我还在外地,妈妈打电话跟我说,屋顶漏了,爸爸踩着梯子修了半天才修好,淋得浑身湿透,感冒了好几天。

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是陈阳发来的消息:“是不是累坏了?怎么不回消息?”

我悄悄摸出手机,调成静音,走到外屋。堂屋的灯关了,只有灶台那边还亮着盏小灯,妈妈大概还在准备明天赶集的东西。

“刚忙完,刚躺下。”我回复陈阳。

“那就早点休息,长途车坐久了累。”他很快回复,“我明天要加班,可能没时间看手机,你在家好好陪叔叔阿姨。”

“嗯,你也别太累了。”我打字,指尖有点抖。

“知道啦,”他发了个笑脸的表情,“想你。”

看到“想你”两个字,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是啊,我也想他。想他做饭时系着围裙的样子,想他走路时总把我往马路内侧拉的样子,想他在我生病时跑遍大半个城市给我买粥的样子。那些细碎的温暖,是我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最珍贵的依靠。

可这些,我爸妈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是个南方人,离我们家很远;只知道,嫁给他,我就要远嫁,就要离开他们,离开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你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我鬼使神差地发了这句话。

陈阳回复得很快:“以后?以后我们就结婚,买个小房子,养只猫,周末一起去逛公园、看电影。等放假了,我带你回家看海,你带我去你家看雪。”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却又泛起一阵苦涩。看海?看雪?这些简单的愿望,在现实面前,却显得那么遥远。

“我爸妈……可能不太喜欢你。”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打出了这句话。

“为什么?他们还没见过我呢。”陈阳发来一个疑惑的表情。

“他们不想我远嫁。”我回复。

屏幕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复了,久到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在我准备说“算了,不说这个了”的时候,他的消息过来了:“我知道,远嫁确实会让叔叔阿姨担心。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跟他们说,让他们知道我对你好,让他们相信我不会欺负你,让他们知道,就算你嫁得远,我也会经常陪你回来看看他们。”

“可是……”我想说,农村的观念没那么容易改变,想说我爸妈认准的事,很难动摇。

“别可是了,”他打断我,“相信我,也相信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心里暖了点,又酸了点。是啊,总会有办法的。可这个办法,到底是什么呢?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很晚了,你快睡吧。”他又发来一条, “嗯,你也早点休息。”我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回屋时,正撞见妈妈站在灶台边,手里攥着个空碗,大概是起夜喝水。昏黄的灯光落在她佝偻的背上,鬓角的白发在暗处泛着银光。

“咋还没睡?”她声音有点哑,像是刚醒。

“有点渴,出来倒杯水。”我慌忙避开她的眼睛,走到水缸边舀水。井拔凉水带着冰碴,灌进喉咙时激得我打了个哆嗦。

“炕太烫了?”她走过来,伸手摸了摸炕沿,“我让你爸添柴时少添点,他偏不听,说你在外头冻惯了,得好好暖和暖和。”

“不烫,挺好的。”我把碗放回灶台,“就是坐车坐累了,有点睡不着。”

她没说话,转身从柜里翻出个布包,解开绳结,里面是几块麦芽糖,用油纸包着,是小时候我最爱吃的那种。“给,含一块,睡得香。”她把糖往我手里塞,“你小时候总爱含着糖睡觉,牙都蛀了两颗,还记得不?”

油纸粗糙的触感蹭着掌心,糖块硬邦邦的,透着股甜腻的香。我捏着糖块,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生病睡不着,妈妈就会拿块麦芽糖哄我,说这是“安神糖”。那时候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麦芽糖更甜的东西了。

“记得。”我含住一块糖,甜味在舌尖慢慢化开,有点黏牙,“那时候总偷偷把糖藏枕头底下,结果被你发现了,追着我打。”

妈妈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不打你记不住。现在牙还疼不?上次打电话说你智齿发炎,好了没?”

“早好了,拔了。”我含糊地说,糖块在嘴里滚来滚去。

“拔了就好,省得再疼。”她叹了口气,“城里拔牙贵吧?我听村东头的张大夫说,现在拔牙都要几百块。”

“还行,公司报销了一部分。”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回了里屋。门“吱呀”一声关上,把最后一点光亮也关在了外面。我站在灶台边,含着糖块,甜味慢慢渗进喉咙,却没觉得有多甜,反倒有点涩。

回到炕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陈阳发来的照片——他那边的夜空挂着一轮满月,海边的路灯亮得像串珍珠,他站在路灯下,穿着我给他买的那件灰色羽绒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配文是:“这边的月亮很圆,等你来看。”

我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他的脸。突然很想告诉他,我们家炕头的麦芽糖有多黏,院子里的雪有多厚,爸妈的唠叨有多沉。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月亮很美,早点睡。”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妈妈就把我叫醒了。“快起来,赶集去,晚了好东西都被挑完了。”她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裳,深蓝色的棉袄上套着件旧马甲,头上裹着块头巾,只露出眼睛。

院子里的雪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咯吱响。爸爸已经把三轮车从棚里推出来了,车斗里铺着块麻袋,上面放着个空竹筐。“上车吧,我带你去。”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往车把上哈了口气。

三轮车在雪地上慢慢悠悠地晃,两旁的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冰碴,像水晶帘子。路过村头的小卖部时,王婶正站在门口扫雪,看见我们,远远地喊:“去赶集啊?帮我捎两斤红糖呗!”

“行!”妈妈应着,转头跟我说,“你王婶就是客气,上次给她捎的白糖,到现在还没给钱呢。”

我没接话,看着路边的积雪被车轮碾出两道辙。小时候总爱坐爸爸的三轮车去赶集,觉得那车斗比任何玩具都好玩,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冷,只想着集市上的糖葫芦和棉花糖。那时候王婶还年轻,总爱把我架在她脖子上,给我买糖人。

集市在镇上的老街上,早就挤满了人。卖春联的摊子前围了一群人,红通通的春联铺在地上,像片红海;卖鞭炮的摊主举着一串鞭炮吆喝,声音震得人耳朵疼;还有卖猪肉的,案子上的肉冒着热气,油滴在地上,冻成了小冰珠。

妈妈拉着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你看这鱼多新鲜,”她指着一个水盆里的鲤鱼,“买一条回去,红烧着吃,你小时候最爱吃。”

“太大了,吃不完。”我说。

“没事,冻起来,慢慢吃。”她跟摊主讨价还价,嗓门亮得盖过了周围的吆喝声,“便宜点,都是老主顾了!”

爸爸在旁边的春联摊前挑挑拣拣,手里拿着一副“春回大地千山秀,福降人间万户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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