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雨连绵不绝,敲打着教室的窗玻璃。黑板上,“距高考61天”的红色粉笔字像一道催命符,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和焦虑混合的气味。
安泽的座位空了两天。余清盯着那个空位,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出凌乱的曲线。李老师课后叫住他:“安泽请假照顾妹妹,这些复习资料你带给他。”
资料最底下压着一封信——师大数学系的保送确认函。余清指节发白,想起安泽在病床上说的“最优解不是唯一的”,心脏像被柠檬汁浸透,酸涩难言。
去安泽家的路因雨水变得泥泞。楼道里飘着消毒水味,门虚掩着,余清推开时看见安泽蹲在客厅地板上整理一堆药盒,小璇的咳嗽声从里间传来。
“发烧反复,抗生素耐药了...”安泽没抬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新的进口药医保不报。”他手边摊着计算器,一沓缴费单上密布红色印章。
余清把保送函放在药盒旁。安泽动作停滞了一秒,继续分装药片:“师大答应保留名额到高考结束。”
“你明明能去北京!”余清声音发颤,“为什么非要放弃?”
药瓶哐当倒地。安泽终于抬眼,血丝蛛网般攀满眼眶:“小璇每次化疗后呕吐,会哭着问‘哥哥会不会不要我’——”他攥紧药单,纸张皱成一团苦涩的心,“我计算过所有概率,余清。留下,是唯一解。”
雨声填满寂静。余清蹲下身,一片片捡起散落的药:“那让我帮你分担...不是可怜,是...”他哽住,想起安泽输液时攥他衣角的力度,想起图书馆里肩并肩的影子,“是我想选的路。”
安泽瞳孔微微颤动。里间传来小璇虚弱的呼唤:“哥哥...是余清哥哥吗?”
later,小璇睡熟后,两人在阳台晾毛巾。雨停了,云缝漏下月光,照着安泽手里那只柠檬玩偶——余清上次送的,被洗得发白。
“北京...有全国最好的血液科。”安泽突然开口,玩偶的柠檬梗被他捏得变形,“如果带小璇去,我妈得辞职陪护...”他嘴角扯出苦笑,“最优解?不过是 least worst choice。”
余清夺过玩偶:“那就一起想办法!众筹?助学贷款?你从来不说,怎么知道没人帮——”
“因为害怕!”安泽猝然打断。蝉鸣骤歇,他眼底翻涌着从未示人的脆弱:“怕你们知道...天才剥开壳,只剩狼狈。”
湿毛巾滴滴答答,像倒数的心跳。余清向前一步,月光浸透两人之间窄窄的缝隙:“安泽,你看着我。”
睫毛抬起,盛着碎银般的月光。
“狼狈又怎样?”余清声音轻却清晰,“我见过你拿奥奖杯的手抖着冲奶粉,见过你解庞加莱猜想的脑子记输液时间...这些比所有金牌都让我...”
他深吸气,把柠檬玩偶按在心口:“都让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选择。”
安泽的呼吸滞在半空。远处救护车鸣笛划过,像命运仓促的逗号。
第二周,安泽回来了。课桌里塞满同学悄悄放的营养剂,张远别扭地扔来一沓打印的医保政策解读。放学时,安泽被数学组老师叫走,回来时抱着更厚的题库,但眼里重聚了微光。
“师大教授答应帮我联系北京的医生,”他擦着黑板,粉笔灰落满肩头,“远程会诊...算新的一种‘最优解’。”余清帮他拍灰,指尖掠过清瘦的脊骨,感受到那里绷紧的坚韧。
高考前最后一个月,他们在天台扎了根。余清啃着安泽手写的“柠檬记忆法”笔记,安泽默写余清整理的作文模板。星子跌进凉掉的柠檬茶里,漾开细碎的光。
“如果...”安泽忽然开口,铅笔在“前程似锦”的赠言旁停顿,“我是说如果...我真的留下...”
余清用红笔圈住他写错的成语:“没有如果。你去北京,小璇的病要治,你的数学梦要追——”他抬眼,目光灼灼,“而我,会考上让你骄傲的大学。”
夏风拂过摊开的志愿表,两张纸页依偎着,像永不交叉的平行线突然有了交汇的弧度。
高考前夜,安泽送来一盒柠檬糖。每颗糖纸都写着公式,最底下压着两张字条:
第一张是给余清的函数图,曲线在“6月7日”达到峰值,标注着:“当日状态预测:最佳”。
第二张是小璇的画:两个男孩站在彩虹两端,手通过一道柠檬味的桥紧紧相握。
余清拨通安泽电话,背景音里有医院仪器的滴答声。两人谁都没说话,呼吸声缠绕着,像夏日藤蔓悄悄爬过窗棂。
许久,安泽轻声说:“明天考场见。”
听筒里传来很轻的吻声,像柠檬籽落入静湖。余清握紧糖盒,糖纸簌簌响着,如心跳震耳欲聋。
晨曦染红天际时,余清在考场外看见安泽——他穿着洗白的校服,胸前别着柠檬形状的徽章,阳光将睫毛染成金色。两人相视一笑,像所有奔赴战场的普通少年。
卷纸翻动的沙沙声里,余清写下最后一道证明题。步骤清晰利落,有安泽的风格。他想起那些共享的黄昏与深夜,想起药瓶与奖杯同样沉重的光芒。
交卷铃响时,安泽望过来。两人隔喧闹人流无声口型:
“未来见。”
蝉鸣轰然炸响的夏日,他们终于把最优解,写成了关于“我们”的证明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