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彻底停了。
旧楼天台只剩风铃在晃,叮叮当当,像谁在轻轻叩门。
我把红色吉他靠墙,拍了拍上面的碎雪,指尖留下一串水渍,很快被风吹干。
钥匙还攥在掌心——
“E.P”两个字母被体温焐得发热,像一句迟迟不肯说出口的告白。
我把它挂在风铃最下端的小钩上,让它和铃声一起晃,晃得久了,就分不清是风动,还是心动。
远处传来早自习的预备铃,学生们三三两两穿过操场,呼出的白雾连成一片。
我靠在栏杆,看他们把脚印留在雪里,一排排,像未写完的乐谱。
忽然想起沈砚说过:
“走音也没关系,风会帮我们修。”
于是低头,指尖随意拨了几下弦,果然走音,却意外地温柔。
广播室的灯其实已经坏了半年。
可就在刚刚,绿灯自己亮了一秒,像有人从时间里伸手,按下了开关。
喇叭里沙沙响,随后是一句极轻的“晚安”。
分不清是沈溯,还是沈砚,也许只是我自己的回声。
我笑了笑,把吉他背回肩上。
天台门后,贴着一张泛黄的便利贴——
是六年前沈溯留下的最后一张:
【晚风,谢谢你替我活下去。】
落款旁边,有人用蓝色圆珠笔补了一句:
【也替我活下去。】
字迹是沈砚的,笔锋收得急,像赶时间。
我把便利贴折成小方块,塞进糖纸里,一起放进胸前的口袋。
那里已经有太多折皱的纸片、过期的车票、半颗没化完的薄荷糖。
它们很轻,却压得我踏实。
下楼时,我刻意数了台阶。
十七级,和记忆里一样。
楼道尽头的窗框掉了漆,露出木头的原色。
阳光斜斜地切进来,照在墙面上,那里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阮芽,别怕,风会带你回来。”
我伸手,用指腹把铅笔灰抹得更淡,却舍不得擦掉。
操场上,广播体操的音乐换成了《晚风告白》。
吉他版,前奏一响,我脚步顿住。
学生们跟着节拍做伸展运动,动作笨拙,却认真。
我靠在旗杆旁,闭上眼,听见风穿过指缝,带着薄荷味的凉。
那一刻,我知道故事没结束。
它像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铁轨,偶尔分叉,偶尔合并,却始终向前。
而我和沈砚,不过是两粒并肩的尘埃,被风推着,在时间里慢慢靠近,又慢慢远离。
傍晚,我回到宿舍。
林羡正趴在上铺刷手机,见我进门,抬手扔来一颗糖。
“喏,最后一颗,薄荷味。”
我接住,剥开,含进嘴里。
甜味炸开的瞬间,手机震动——
一条陌生短信:
【终点站到了,但风不会停。钥匙留给你,门永远开着。——E.P】
我抬头,窗外晚霞像被谁打翻的橘子汽水,一层层晕开。
风铃在阳台轻响,叮叮当当。
我把糖纸摊平,折成一架纸飞机,对准夕阳抛出去。
纸飞机穿过光,穿过风,穿过六年的空白,最后落在对面教学楼的窗台。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盆薄荷,绿得晃眼。
夜深,宿舍熄灯。
我躺在床上,耳机里循环着《晚风告白》的最后一句:
“把喜欢写在风里,风会替我告诉你。”
屏幕亮起,倒计时归零,却没有新的消息。
我合上眼,听见很轻很轻的一句:
“晚安,晚风。”
声音像雪落进耳朵,又像薄荷糖在舌尖化开。
窗外,风停了。
薄荷味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