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刺得徐明浩眼睛发疼。他举起香槟杯,唇角扬起一个练习过千百次的完美弧度,向迎面走来的中年男人点头致意。
"陈叔叔,好久不见。"
"哎呦,明浩啊!上次见你还是在巴黎时装周上。"男人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上,带着威士忌的气息喷在他脸上,"现在回国帮你爸打理品牌了?"
"暂时在设计部门学习。"徐明浩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香槟杯在指尖轻轻旋转,气泡沿着杯壁上升、破裂,如同他胸腔里那些无声炸开的窒息感。
"年轻人就该从基层做起!"陈董的视线越过徐明浩肩膀,突然亮起来,"老徐!你儿子可比你会说话多了!"
父亲的手搭上徐明浩后背,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在旁人看来是亲昵,只有徐明浩能感受到那五指间隐含的警告。
"犬子不成器,还要多跟陈董学习。"父亲的声音像打磨过的大理石,光滑冰冷。
徐明浩的脊柱绷得笔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从头顶拉扯着他。他微微低头,露出谦逊的表情,这个动作他已经演练了二十七年——从学会走路的那一刻起,他就被教导如何在徐氏集团的阴影下保持完美的姿态。
"明浩,王董事长到了,跟我来。"父亲在他耳边低语,不容拒绝的语气。
宴会厅的冷气开得很足,徐明浩的衬衫领口却渗出一圈细密的汗珠。他跟在父亲身后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精心计算过的棋盘格上。左边是税务局的张处长,需要停留三秒微笑示意;右前方是品牌大股东李夫人,必须上前问候她刚从米兰回来的女儿...
"王叔叔好,家父经常提起您。"徐明浩伸出手,握手的力度精准地控制在三成——这是父亲教导的,对待长辈要"恭敬而不卑微"。
"哎呀,老徐啊,你儿子真是一表人才!"王董事长眯起眼睛打量徐明浩,那种评估商品般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听说刚从法国回来?在ESMOD拿了双学位?"
"只是运气好。"徐明浩微微欠身,余光瞥见父亲嘴角满意的弧度。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王董的视线像黏腻的蜂蜜般糊在他脸上,"我女儿菲菲也在法国学设计,你们年轻人应该多交流..."
徐明浩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边王董的声音渐渐变成无意义的嗡鸣。他的视线穿过宴会厅,落在远处香槟塔旁一个突兀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剪裁锋利的黑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锁骨。微卷的短发似乎拒绝被发胶驯服,有几缕垂落在前额。他斜倚在桌边玩手机,姿态慵懒得像只晒太阳的黑豹,与周围西装革履、满脸堆笑的时尚精英形成鲜明对比。
"明浩!"父亲压低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王董在问你话。"
"抱歉,刚才有些走神。"徐明浩迅速调整表情,却没注意到自己指尖已经将香槟杯捏得太紧,一道细小的裂缝正在杯脚蔓延。
二十分钟后,当父亲与几位董事聊起新品发布会时,徐明浩终于找到机会溜到了阳台上。六月的夜风裹挟着城市的热度拂过脸颊,他迫不及待地扯松领结,从内袋掏出一盒薄荷烟。
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颤抖,徐明浩深吸一口,让尼古丁填满肺部。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而他却想起巴黎左岸那家小咖啡馆——在那里,他曾经可以短暂地做自己。
"借个火?"
低沉的男声从阳台另一端传来,惊得徐明浩手一抖,烟灰落在价值上万的定制西装上。转头看去,正是刚才那个黑衣男子,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阳台。月光下,他的轮廓像是被粗糙的炭笔勾勒出来的,锋利得不近人情。
徐明浩递过打火机,对方接过的瞬间,他注意到那双手——指节分明,虎口有厚茧,指甲修剪得很短但边缘并不光滑,像是经常与机械零件打交道留下的痕迹。完全不同于他日常接触的那些养尊处优的设计师。
"谢谢。"那人点燃自己的烟,靠在栏杆上打量徐明浩。他的眼睛在阴影中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琥珀色,像某种夜行动物,"徐氏集团的公子?"
"明浩。"他简短地回答,条件反射地挂上社交笑容。
"珉奎。"对方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突然笑了,"你知不知道你假笑的样子很难看?"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甩在徐明浩脸上,他的笑容僵住了,烟停在半空。
"抱歉,直白惯了。"金珉奎耸耸肩,动作带着一种运动员特有的流畅感,"不过说真的,既然这么讨厌这种场合,干嘛不直接走人?"
"你不明白。"徐明浩下意识防御,声音比预想的要尖锐。
"确实不明白。"金珉奎弹了弹烟灰,腕表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光——不是常见的名贵品牌,而是一款专业的赛车计时表,"我只知道人生苦短,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讨厌的事情上。"
徐明浩想说这不是浪费时间,想说这是责任是义务是生来就必须承担的使命。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掐灭烟头,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今晚第一次真正放松——即使只有肺部充满烟雾的这短短几分钟。
"我该回去了。"他看了看腕表,父亲应该已经注意到他的缺席了。
金珉奎点点头,突然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餐巾纸,用马克笔潦草地写了什么,塞给徐明浩:"需要真实的时候找我。"
回到宴会厅的喧嚣中,徐明浩偷偷展开那张餐巾纸。上面的电话号码写得龙飞凤舞,最后一个数字甚至划破了纸面,像它的主人一样不受拘束。他将它塞回内袋,指尖触碰到的瞬间,那张廉价的纸片竟像烧红的炭块般烫得他心口发疼。
"你去哪了?"父亲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眉头紧锁,"李局长刚到,你要负责陪他女儿跳舞。"
"我有点闷,出去透气。"徐明浩整理领结,重新戴上那副完美面具。但这一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内袋里那张纸片的存在,像一颗不规则跳动的心脏,紧贴着他的胸膛。
宴会厅中央,李局长的女儿已经像只骄傲的孔雀般站在那里等候。徐明浩走过去,彬彬有礼地伸出手,音乐适时响起。旋转的间隙,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寻找阳台的方向,却只看到厚重的窗帘在空调风中微微摆动。
舞曲结束时,徐明浩礼貌地鞠躬,耳边是宾客们虚伪的掌声。他忽然想起金珉奎说的话——"假笑很难看"。也许是真的,他想。但二十七年来,除了假笑,他早已忘记真实的笑容该是什么模样。
酒会临近尾声,父亲喝得满面红光,正与几位董事高谈阔论品牌未来五年的发展规划。徐明浩站在一旁适时补充数据,赢得一片赞叹。没人注意到他西装内袋里那张被体温焐热的餐巾纸,也没人发现他每隔几分钟就会不自觉地用指尖触碰它,像是在确认某种隐秘的救赎可能。
当父亲拍着他的肩膀向众人介绍"这就是徐氏未来的创意总监"时,徐明浩微笑着点头,舌根却泛起一阵苦涩。他的视线越过人群,恍惚间似乎看到阳台窗帘缝隙处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但当他定睛看去,那里只有一片黑暗。
回家的车上,父亲满意地总结今晚的社交成果,徐明浩望着窗外飞逝的霓虹,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那张已经皱巴巴的餐巾纸。城市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如同一场无声的叛乱正在他完美面具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