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巾纸在徐明浩的西装口袋里待了三天。
他每次换衣服都会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来，放在新的衣服内袋里。那串数字像是烫手的密码，让他指尖发麻却不敢触碰。
第四天清晨，徐明浩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机屏幕亮着，通讯录停在新增联系人界面。他的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徐总监，十点的设计评审资料准备好了。"助理小林敲门进来，徐明浩迅速锁屏，转身时已经恢复职业微笑。
"谢谢，放桌上吧。"
小林放下文件，却没有立即离开，"您这几天好像心不在焉，是不是春季系列那边..."
"我没事。"徐明浩打断她，声音比预想的要尖锐。他清了清嗓子，"可能最近睡得不太好。"
小林识趣地退出办公室。徐明浩重新拿出手机，这一次他直接拨通了号码，没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电话响了五声，就在他准备挂断时，一个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谁？"
"我是...徐明浩。"他突然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自己。
电话那头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金珉奎似乎坐了起来，"终于打来了啊，酒会过去几天了？"
"四天。"徐明浩下意识回答，然后意识到对方竟然记得确切时间，耳根一热。
"还以为那张纸被你扔了呢。"金珉奎的声音带着笑意，"怎么，徐公子今天不用装乖？"
徐明浩握紧手机，"你今天有空吗？"
"赛道训练到四点。"金珉奎顿了顿，"要来赛车场吗？郊区，没人认识你。"
这个提议疯狂得不像徐明浩会做的事。他应该在六点出席父亲的商业晚宴，应该准备好对陈董事千金的得体恭维，应该继续扮演徐氏继承人的完美角色。
"地址发我。"他听见自己说。
挂断电话后，徐明浩盯着设计稿发了十分钟呆，然后给父亲发了条消息谎称感冒。罪恶感像蚂蚁一样啃噬他的胃，但另一种奇异的兴奋感让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
郊区赛车场的引擎轰鸣在几公里外就能听见。徐明浩把车停在外围，摘下昂贵的腕表塞进手套箱。他今天特意换了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却依然与这里格格不入。
"真来了啊。"
金珉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车窗外，穿着红黑相间的赛车服，头盔夹在臂弯。阳光下他的轮廓更加分明，脖颈线条像刀刻般凌厉。
"我说过会来。"徐明浩下车，立刻被空气中的汽油味和橡胶味包围。
金珉奎上下打量他，突然伸手拨乱了徐明浩精心打理的发型，"太精致了，不适合赛车。"
"我没说要..."
"跟上。"金珉奎已经转身走向赛道，背影挺拔得像一柄出鞘的剑。
赛道边停着一辆改装过的亮红色赛车，几个机械师正在检查。金珉奎走过去和他们击掌，然后指了指徐明浩："我朋友，带他体验下。"
机械师们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笑着摇头："珉奎又祸害上流人士。"
"闭嘴，调校好了没？"
"随时可以起飞。"
金珉奎把备用头盔扔给徐明浩，"敢坐赛车吗？"
徐明浩接住头盔，内衬还带着金珉奎的体温，"有什么不敢？"
"哈，终于有点人样了。"金珉奎咧嘴一笑，眼角挤出几道细纹。
五分钟后，徐明浩被牢牢固定在副驾驶座上。金珉奎倾身过来检查他的安全带，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他身上有淡淡的机油味和柑橘调古龙水的气息，矛盾又和谐。
"规则很简单，"金珉奎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可以尖叫，不许吐车上。"
引擎轰鸣的瞬间，徐明浩的心脏猛地撞向肋骨。然后世界变成了模糊的色块。
加速带来的G力将他死死压在座椅上，赛道两旁的景物拉成直线。每一个弯道都像是要飞出去，却又被金珉奎精准地拉回。徐明浩的视野边缘开始发暗，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引擎的咆哮。
"呼吸！"金珉奎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
徐明浩这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他大口喘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笑，那种不受控制的、发自胸腔的大笑。金珉奎侧头看他一眼，然后踩下更重的油门。
十二分钟后，赛车稳稳停下。徐明浩的手指还死死抓着座椅两侧，指节泛白。
"怎么样？"金珉奎摘下头盔，汗水打湿了他的鬓角。
徐明浩的嘴唇发抖，却说不出话。他的头发乱成一团，衬衫领口被安全带勒出褶皱，整个人像是被飓风洗礼过。
但眼睛亮得惊人。
"我...天啊。"这是他唯一能组织起来的语言。
金珉奎大笑，伸手拨开黏在徐明浩额头上的湿发，"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他们坐在赛道边的休息区长椅上喝冰镇汽水时，徐明浩的手机响了第三次。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父亲，然后果断关机。
"大麻烦？"金珉奎挑眉。
"最大的那种。"徐明浩灌了一口汽水，气泡刺痛喉咙，"不过值得。"
金珉奎注视着他，目光如有实质，"为什么来？"
"不知道。"徐明浩诚实地说，"可能因为你是第一个说我假笑难看的人。"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自己假笑的样子。"金珉奎模仿了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夸张得滑稽，徐明浩忍不住用手肘轻推他。
"喂，职业赛车手都像你这么没礼貌吗？"
"只有我。"金珉奎骄傲地宣布，"其他人都是乖宝宝。"
夕阳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徐明浩发现自己记不清上一次这样轻松是什么时候了。没有算计，没有伪装，甚至不需要思考下一句话该怎么说。
"我得回去了。"尽管这么说，他却没动。
金珉奎点点头，从赛车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门票，"下周六排位赛，来看吗？"
徐明浩接过门票，上面印着金珉奎的赛车号码和照片。照片里的他眼神锐利，与此刻慵懒的样子判若两人。
"如果有空..."
"别给我来这套。"金珉奎打断他，"想来就来，不想来就扔了。别说什么'如果有空'的客套话。"
徐明浩怔住，然后慢慢点头，"我会来。"
回程路上，徐明浩打开手机，面对父亲的未接来电和十几条消息，他第一次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平静。车载音响放着古典乐，他却想起了引擎的轰鸣。
到家后，徐明浩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个皮质笔记本。这是他秘密记录设计灵感的地方，父亲不知道它的存在。翻开新的一页，他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停住笔尖。
如何用语言描述那种感觉？像被囚禁多年的人突然呼吸到第一口自由空气，像所有色彩突然变得鲜明。或者，简单来说，像金珉奎的眼睛在阳光下变成透明的琥珀色时，他胸腔里那种奇怪的悸动。
笔尖在纸面上徘徊许久，最终只留下一行字：
"今天坐了赛车，很刺激。"
——
周六的排位赛，徐明浩坐在观众席最前排。当金珉奎的赛车呼啸而过时，他站起来欢呼，声音淹没在引擎的轰鸣中。结束后，他在停车场等待，看到金珉奎被一群记者围着走过来。
"金选手，连续两站夺冠后，这站有什么目标？"
"赢。"金珉奎简短地回答，目光扫过人群，落在徐明浩身上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记者们散去后，金珉奎走向徐明浩，"真来了啊。"
"我说过会来。"徐明浩重复了上次的对话，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并肩走向金珉奎的摩托车时，一个穿着同车队制服的男人拦住了去路。
"哟，这不是徐氏集团的少爷吗？"男人阴阳怪气地说，"珉奎，你什么时候攀上这种关系了？"
"李明，让开。"金珉奎的声音冷了下来。
"怎么，老朋友不能打个招呼？"李明凑近徐明浩，"小心点啊徐少爷，这家伙接近你肯定有所图。他啊，最擅长利用人了。"
徐明浩还没回答，金珉奎已经一把推开李明，"再说一个字，我让你永远闭嘴。"
回程路上，金珉奎的摩托车开得飞快，徐明浩不得不紧紧抱住他的腰。风声呼啸中，他感觉到金珉奎的背部肌肉紧绷如铁。
"别在意他的话。"停车后徐明浩说。
金珉奎摘下头盔，眼神阴沉，"他说得对，你应该离我远点。"
"为什么？"
"因为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金珉奎冷笑，"我十六岁就进过少管所，二十岁在地下赛车差点害死人，现在身上还背着数不清的债务。满意了？"
徐明浩静静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给我电话号码？"
金珉奎语塞，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徐明浩在笔记本上又添了一页。这次他写得更多，关于愤怒的金珉奎像头困兽的样子，关于摩托车后座上风声呼啸的感觉，关于李明那些话带来的隐约不安。
最后他写道："但即使这样，我还是想再见他。"
写完后，徐明浩打开手机，发现父亲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听说你最近和那个赛车手走得很近？离那种底层垃圾远点，别让我失望。"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复道："他只是个普通朋友。"
发完这条消息，徐明浩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城市的霓虹在云层上投下暗红色的光。他吐出一个烟圈，想起金珉奎说过的话。
"人生苦短，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讨厌的事情上。"
烟烧到指尖，徐明浩才回过神来。他掐灭烟头，做了一个决定：下周金珉奎的正赛，他还会去看。
无论父亲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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