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宁城,暑气稍歇,清风送爽。靖安侯府的后花园里早已摆满了各色花卉,牡丹开得正盛,芍药娇艳欲滴,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花香,往来皆是衣着光鲜的世家子弟与贵女,笑语晏晏,一派热闹景象。
庄雨眠坐在临水的亭子里,一身水绿色烟罗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白梅,微风拂过,裙角轻扬,宛如临水照花的仙子。她手中执着一柄团扇,偶尔轻摇两下,目光落在池中嬉戏的锦鲤身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周围的动静尽收耳底。
“小姐,你看那边,好多公子都在偷偷看你呢!”莲儿凑到她耳边,笑嘻嘻地说,“听说这次赏花宴是特意为几位适龄的贵女举办的,不少人都想借机在你面前表现呢。”
庄雨眠淡淡瞥了一眼那些故作潇洒的公子哥,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一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有什么好看的。”她指尖轻点扇面,“周自珩来了吗?”
“还没呢”莲儿四处张望,“那位周国公向来不参加这种宴会,这次不知怎么就答应来了,估计快到了吧。”
正说着,忽然听到人群一阵骚动,原本喧闹的花园瞬间安静了几分。庄雨眠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缓步走来,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却神情冷淡,正是周听澜。
他一出现,周围的贵女们都红了脸,偷偷打量却不敢直视,连说话都放轻了声音。周自珩目不斜视,径直穿过人群,朝主位走去,途中对行礼的众人只是微微颔首,周身散发的寒气让旁人不敢靠近。
“果然是冰山一座。”莲儿小声嘀咕,“难怪都说他不近女色,这气场,谁受得了啊。”
庄雨眠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周听澜今日换了一身暗纹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更显身姿挺拔。他虽面无表情,眼神却锐利如鹰,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实则在观察每一个人。
“他在找人。”庄雨眠轻声道,“或者说,在观察谁有异常。”
“找什么人?难道刺客混进宴会了?”莲儿紧张起来。
“未必是刺客。”庄雨眠摇扇轻笑,“或许是找与失窃账本或遇刺案有关的线索。这种赏花宴看似无聊,却是打探消息、交换情报的好地方。”
正说着,靖安侯笑着迎了上来,对周听澜拱手道:“国公爷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快请上座。”
周听澜微微颔首,目光却在扫过亭子时,与庄雨眠的视线不期而遇。他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普通的贵女,随即移开了目光,在主位坐下。
庄雨眠收回目光,指尖摩挲着扇柄,唇角笑意更深。这位国公爷,倒是会装。
宴会开始,歌舞助兴,觥筹交错。庄雨眠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应付几句前来搭话的贵女,大多数时候都在观察全场。她看到几位朝中大臣的公子暗中交换眼神,看到户部尚书的女儿频频看向周听澜,眼中带着倾慕,还看到李太傅的儿子李修然独自站在角落,神色落寞。
“小姐,李公子好像不太高兴。”莲儿低声说,“是不是因为太傅大人的病?”
庄雨眠点头:“李太傅病重,李公子自然忧心。”她放下团扇,起身道,“去跟他打个招呼。”
走到李修然面前,庄雨眠屈膝行礼:“李公子。”
李修然回过神,看到是她,勉强笑了笑:“庄小姐。”
“太傅大人的病好些了吗?”庄雨眠轻声问。
提到父亲,李修然眼圈微红:“还是老样子,咳得厉害,太医也没办法。昨日试了你说的偏方,倒是能睡上一小会儿了,多谢庄小姐。”
“举手之劳。”庄雨眠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这是我配的止咳药,每日三次,每次一勺,用温水送服,或许能帮到太傅。”
李修然又惊又喜,连忙接过:“这……太谢谢你了,庄小姐!”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女子的惊呼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户部尚书的女儿苏婉儿摔倒在地,裙摆上沾着酒渍,而她面前的桌子翻倒,杯盘碎了一地。
“是谁推我?!”苏婉儿又羞又气,指着周围的人。
周围的贵女们面面相觑,都说没看到。靖安侯连忙让人扶起苏婉儿,又吩咐下人收拾残局,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庄雨眠眸光微凝,她刚才看得清楚,苏婉儿摔倒前,身后有个侍女的手轻轻碰了她一下,动作极快,若非她一直留意着那边,根本发现不了。
而那个侍女,穿着普通贵女的仆役服饰,眼神却异常冷静,摔倒的瞬间已悄然退到人群后。
“有点意思。”庄雨眠唇角微勾,“在周国公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胆子不小。”
莲儿也看到了那侍女,低声道:“那好像是吏部侍郎家的侍女,她为什么要推苏婉儿?”
“苏尚书与吏部侍郎向来不和,在朝堂上多次争执。”庄雨眠淡淡道,“借赏花宴给对方难堪,是常有的事。只是她们没想到,今日有周听澜在。”
她看向主位,只见周听澜端坐着,神色未变,仿佛没看到这场闹剧,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若有似无地扫过人群中的那个侍女。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国公府的侍卫不动声色地走到那侍女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便将她带了下去。苏婉儿见状,气焰更盛,指着侍女的背影骂道:“原来是你这刁奴!看我不告诉你家主子!”
一场闹剧就此平息,但众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个开始。宁城的朝堂之争,已经悄然蔓延到了这场赏花宴上。
宴会继续,但气氛明显不如之前融洽。庄雨眠觉得无趣,便起身想去花园深处透透气。莲儿刚要跟上,却被几个相熟的贵女拉住说话,她只好让莲儿先留下,自己独自离开。
后花园深处种着一片竹林,清幽安静。庄雨眠缓步走在竹林小径上,指尖轻触竹叶,感受着清凉的微风。忽然,她听到前方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其中一个声音,正是周听澜。
“……确定是吏部侍郎派人做的?”周听澜的声音带着寒意。
“是,属下查到,那侍女是吏部侍郎的心腹,苏尚书最近在查江南漕运的账目,与吏部侍郎起了冲突,他这是在警告苏尚书。”另一个声音回答。
“继续查。”周听澜道:“户部侍郎遇刺和账本失窃的事,也一并查清楚,看看背后是不是同一伙人”
“是”
脚步声渐远,似乎是周听澜的手下离开了。庄雨眠正想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庄小姐也喜欢清静?”
她转过身,只见周听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距离不过几步远,墨色锦袍在竹林中更显挺拔,那双眼睛正盯着她,带着探究。
庄雨眠心中微惊,她刚才竟没察觉到他靠近,看来这位周国公的武功,比她想象中还要高。
她屈膝行礼,语气温和:“府中太吵,过来透透气,没想到会遇到周国公。”
“庄小姐似乎对这场闹剧并不意外?”周听澜步步紧逼,目光锐利。
庄雨眠抬眸迎上他的视线,毫不怯场:“宁城的贵女宴,向来不缺这些小打小闹。周国公见多识广,想必也习惯了。”
“是吗?”周听澜盯着她的眼睛,“那庄小姐觉得,刚才的侍女,只是在替主子出气?”
“不然呢?”庄雨眠浅笑反问,“难道周国公觉得,这里面还有别的文章?”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碰撞。周听澜的眼神冰冷锐利,仿佛要将她看穿;庄雨眠的眼神则温和坦然,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完美地掩饰了眼底的波澜。
片刻后,周听澜移开目光,声音淡漠:“庄小姐年纪轻轻,倒是看得通透。”
“父亲常教我,多听多看少说话。”庄雨眠垂下眼帘,语气乖巧。
周听澜却忽然话题一转:“那日在城外竹林,庄小姐说‘醉仙藤’是给母亲配安神香的?”
庄雨眠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是,母亲用着效果很好。怎么,周国公有疑问?”
“只是好奇”周听澜道,“本王让太医查验了那粉末,发现里面混入了一味‘断魂草’,虽剂量极轻,却有微毒。庄小姐可知此事?”
来了,庄雨眠心中冷笑,果然是为了这个。她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和无辜:“断魂草?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我明明让药铺的掌柜仔细挑选的,难道是他弄错了?”
她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担忧:“这可怎么办?母亲若是用了……多谢周国公发现和提醒,不然真是太危险了!回头我定要去药铺问个清楚.”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表情恰到好处,任谁看都是个被药铺坑了的无辜贵女。
周听澜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却一无所获。他沉默片刻,淡淡道:“无妨,只是虚惊一场。庄小姐以后配药,还是亲自盯着为好。”
“是,多谢周国公提醒。”庄雨眠屈膝行礼,心中却暗道:这位国公爷,果然难缠。
就在这时,竹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国公府的侍卫快步跑来,在周听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周听澜听完,脸色微变,随即对庄雨眠微微颔首:“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身姿挺拔,步履匆匆,与来时的从容截然不同。
庄雨眠望着他的背影,眸光深邃。能让周听澜如此失态的,会是什么事?
“小姐!你没事吧?”莲儿快步跑过来,脸上满是担忧,“我刚才没看到你,吓死我了!周国公怎么跟你在一起?”
“没事”庄雨眠收回目光,“我们也回去吧。”
回到宴席时,发现周听澜已经离开了,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庄雨眠无心再留,向靖安侯告辞后便带着莲儿离开了侯府。
马车上,莲儿忍不住问:“小姐,周国公刚才跟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还在怀疑你?”
“他问起了‘醉仙藤’粉末里的断魂草。”庄雨眠淡淡道。
“那你怎么说的?”
“就说药铺弄错了,我不知情。”庄雨眠靠在软垫上,闭着眼,“他没有证据,只能信。”
她顿了顿,又道:“刚才国公府的侍卫来报信时,我听到了‘漕运’‘账本’‘码头’几个词,看来他们是查到账本的下落了,在码头那边。”
“那账本不是被劫了吗?怎么会在码头?”
“或许是藏在了码头,也可能是接头的地点在码头。”庄雨眠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周听澜急匆匆赶过去,想必是有了重大发现。”
她忽然坐直身体,对车夫道:“改道,去城南码头。”
莲儿一惊:“小姐,你去码头做什么?!那太危险了!万一被老爷知道…”
“放心,我们不靠近,远远看看就好。”庄雨眠唇角微勾,“这么热闹的场面,不去看看可惜了。而且,我总觉得,李太傅的病,或许和漕运账本失窃有关。”
马车调转方向,朝城南码头驶去。庄雨眠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指尖轻轻摩挲着左手腕的玉镯。玉质温润,触手微凉,仿佛能安抚她躁动的心。
宁城的风浪,已经越来越大了。而她与周听澜的棋局,也才刚刚开始。这位清冷的周国公,以为自己掌控着全局,却不知,他的每一步,都已落入了她的眼中。
城南码头,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庄雨眠知道,她必须去看看,这场风暴的中心,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尽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