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竹林，慈安寺的飞檐翘角已在远处青山间若隐若现。庄雨眠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方才周自珩带来的压迫感尚未完全散去，她指尖在玉镯上轻轻划动，低声道：“莲儿，去查一下，最近城中是不是真有刺客流窜的消息。”
“小姐怀疑周国公是借口？”莲儿机灵地应着，“我回头就让暗线去打听，保准天黑前给您回话。”
庄雨眠点头，目光落向车窗外渐渐热闹的山道。慈安寺是宁城香火最盛的寺庙，因皇太后常来礼佛而名声更盛，沿途香客络绎不绝，叫卖香火、素点心的小贩穿梭其间，倒比城中多了几分烟火气。
马车在寺门停下，早有知客僧迎上来引路。庄雨眠扶着莲儿的手下车，一身月白襦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微微颔首，对行礼的僧人与香客报以温和浅笑，步态轻缓，举止端庄，活脱脱一副不谙世事的贵女模样。
“小姐，咱们先去给皇太后的玉牌添香火吧？”莲儿低声问。
“不急。”庄雨眠眼波流转，扫过寺中一角，“去后院的药圃看看，听说慈安寺的‘静心草’长势极好，或许能配入母亲的安神香里。”
慈安寺的药圃由老僧打理，种着不少珍稀药材。庄雨眠缓步走在田埂上，指尖偶尔轻触叶片，看似在辨认药材，实则在留意周围动静。方才在竹林遇上周自珩绝非偶然，那位国公爷行事向来滴水不漏，今日拦车搜查，必然有因。
“小姐，你看那株是不是‘七叶一枝花’？”莲儿指着角落里一株绿植。
庄雨眠刚要回话，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咳，声音虚弱却带着熟悉的语调。她脚步一顿，转头望去，只见药圃旁的石凳上坐着一位身着青衫的老者，正用手帕捂着嘴，眉头紧锁。
“是李太傅？”莲儿也认了出来，“他怎么会在这里？前几日听说他告病在家，原来是来寺中休养了。”
李太傅是朝中少有的清流，与庄丞相政见相合，两家素有往来。庄雨眠缓步走过去，屈膝行礼：“雨眠见过太傅大人。”
李太傅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露出些许惊讶，随即温和一笑：“是雨丫头啊，快起来。你怎么会来药圃？”
“替母亲来上香，顺便看看药材。”庄雨眠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轻声道，“太傅大人脸色不太好，可是旧疾又犯了？”
提到病情，李太傅叹了口气：“老毛病了，咳得厉害，夜里总睡不安稳。太医开了方子，吃了也不见好。”他说着又咳了几声，手帕上竟染上了一点淡淡的血丝。
庄雨眠眸光微凝，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指尖看似无意地搭在他手腕的脉门上，只一瞬便收回手，语气依旧轻柔：“太傅莫急，或许是药方不对症。我曾在医书里见过类似症状，用‘川贝’配‘知母’炖雪梨，再加入少许‘静心草’，或许能缓解咳嗽。”
她随口报出几种药材，用量精准，搭配巧妙，倒像是随口提及，却让一旁侍立的李府管家眼前一亮：“庄小姐说的这些，太医的方子都没提到过……”
“不过是偶然看到的偏方，未必管用。”庄雨眠浅笑摆手，“太傅还是要以太医的诊治为准。时辰不早了，雨眠先行告辞。”
李太傅连忙点头：“多谢雨丫头提醒，老夫回去试试。”
离开药圃时，莲儿忍不住问：“小姐，李太傅的病是不是很严重？我看他咳得厉害。”
“肺火郁结，伴有气滞血瘀，是长期忧思所致。”庄雨眠声音压低，“太医的方子太保守，只敢用温和药材，治不了根。方才说的偏方只能缓解，要根治还需用‘紫河车’配‘灵芝’入药，只是这两味药材太过珍贵，且‘紫河车’入药难免引人非议……”
“那怎么办？”
“回去我写个方子，你让人匿名送到李府。”庄雨眠道，“切记不可留下痕迹。”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寺门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马蹄声与侍卫的呵斥。庄雨眠脚步一顿，与莲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去看看。”她低声道。
两人快步走到前殿，只见寺门前停着数辆马车，正是周国公府的仪仗！玄甲侍卫守在门口，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而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方才拦车的周听澜。
他依旧一身墨袍，身姿挺拔，正与寺中主持说话，侧脸线条冷硬，神情淡漠。不知说了些什么，主持连连点头，随后便带着几个僧人往后院走去，周听澜的侍卫祁阳也跟了上去。
“他来慈安寺做什么？”莲儿皱眉，“难道也是来搜查的？”
庄雨眠望着周听澜的背影，指尖摩挲着玉镯，若有所思：“慈安寺是皇家寺庙，守卫森严，刺客若想藏身于此，无异于自投罗网。他来这里，绝非为了巡查刺客。”
她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李太傅的病……或许不只是旧疾那么简单。”
正说着，周听澜似乎察觉到她们的目光，忽然转过头，视线精准地落在庄雨眠身上。四目相对，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审视与探究，仿佛能穿透她温和的表象。
庄雨眠不闪不避，坦然回视，微微屈膝行礼，动作得体，礼数周全，眼中却没有丝毫怯意。
周听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手腕的玉镯，随即移开视线，转身跟着主持往后院走去，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莲儿才松了口气：“他怎么又看你？该不会认出什么了吧？”
“认出？”庄雨眠唇角微勾，“他连我是谁都未必放在心上，不过是觉得方才在竹林没查出名堂，多看两眼罢了。”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他越是在意，我们越是要让他‘查不出’。”
添完香火，两人准备返程。经过寺门时，庄雨眠看到周国公府的侍卫正在检查进出的车辆，盘查比寻常严格许多。她微微挑眉，看来这位国公爷是真的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在找什么人。
马车驶离慈安寺，莲儿忍不住问：“小姐，你说周听澜在找什么？总不会是真的找刺客吧？”
庄雨眠靠在软垫上，闭目沉思：“宁城最近的确不太平。前几日户部侍郎在自家府中遇刺，虽保住性命却双腿瘫痪；昨日又有消息说，江南漕运的账本在押送途中被劫。这些事看似无关，实则都指向朝中势力争斗。”
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周听澜是皇帝最信任的人，这些事自然要交由他查办。他今日拦我的车，或许不是针对我，而是在排查所有可疑的车辆行人，只是恰好查到了我。”
“那他拿走的‘醉仙藤’粉末……”
“试探而已。”庄雨眠淡淡道，“他若真怀疑我，方才在寺中便不会只是看看。周听澜这人，心思太深，做事滴水不漏，我们以后要多加留意。”
马车行至半途，忽然被几个小厮拦住。为首的正是李太傅府中的管家，他捧着一个锦盒，见到庄雨眠的马车便跪了下来：“庄小姐，我家大人按您说的偏方试过，咳嗽竟真的轻了！这是大人让我送来的谢礼，还请您务必收下。”
庄雨眠隔着车帘道：“太傅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礼物我不能收，烦请管家转告太傅，按时服药，放宽心，病情自会好转。”
管家再三恳求，见她执意不收，只得作罢，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才离开。
莲儿掀开车帘看着管家的背影，笑道：“小姐的医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您一个偏方就管用。”
庄雨眠却没笑，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李太傅的病，没那么简单。他脉象紊乱，不像是自然发病，倒像是中了慢性毒。”
莲儿脸色一变：“中毒？谁这么大胆子，敢对太傅下毒？”
“宁城的暗处，本就藏着许多吃人的野兽。”庄雨眠望着窗外，声音轻得像叹息，“李太傅性子刚直，得罪的人不少，想让他死的，恐怕不在少数。”
她忽然想起周听澜那双冰冷的眼睛，心中隐隐觉得，今日的竹林拦截与李太傅的中毒，或许并非毫无关联。这位清冷的国公爷，恐怕已经查到了些什么，而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卷入了这场暗流之中。
马车驶入相府大门，庄雨眠下车时，恰好看到父亲庄元宗从府中走出，他身着朝服，神色凝重，像是刚从宫里回来。
“父亲。”庄雨眠迎上去行礼。
庄元宗看到女儿，神色缓和了些：“从慈安寺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一切安好。”庄雨眠轻声道，“只是在城外遇到了周国公，他在巡查，例行检查了马车。”
听到“周听澜”三个字，庄元宗眉头微蹙：“他拦下你的车了？”
“是，不过只是例行检查，没什么事。”
庄元宗沉默片刻，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雨眠，最近宁城不太平，没事少出门。周自珩在查户部侍郎遇刺和漕运账本失窃的案子，你别掺和进去。”
“女儿明白。”庄雨眠乖巧应下。
看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父亲显然知道些什么，却不愿让她卷入。可这宁城的风浪，既然已经起了，又岂是想躲就能躲开的？
回到院中，莲儿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她：“小姐，暗线说，最近确实有刺客流窜，而且不止一伙，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还有，周国公府昨晚彻夜未眠，似乎在清点药材，不知道在查什么。”
“清点药材？”庄雨眠眸光微动，“看来，那位国公爷是真的把‘醉仙藤’粉末当回事了。”她走到桌边，提笔写下一张药方，递给莲儿，“按这个方子去配药，多备几份‘清肌散’和‘止血膏’，最近用得上。”
莲儿接过药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小姐，三日后的赏花宴，靖安侯府派人送帖子来了，说是周国公也会去。”
庄雨眠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窗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赏花宴？周听澜也会去？这倒是有趣。”
看来，她与这位清冷国公的下次见面，不会太远了。而那被截胡的药粉，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棋局，只会更精彩。宁城的月色即将被乌云笼罩，而她手腕上的玉镯，在寒夜里，正静静等待着风起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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