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日常

七月的傍晚像一块被太阳烤得发出轻响的焦糖，空气里都是黏黏的甜味。老城区的梧桐叶子一动不动，像是被谁按了暂停键。巷子口的修车铺门口，那辆蓝黑相间的摩托被拆的只剩骨架，像一只金属蝉蜕，静静躺在机油味里。

　　那是Seb的宝贝，缸体拉伤，已经在那躺了整整两个礼拜。Seb每天都会绕过来，蹲在车边跟老板抽烟闲聊，一边抽一边心疼地摸一摸车架，好像在给老伙计顺毛。农夫小姐第一次来修车铺找人，就站在那辆“尸骨未寒”的机车旁边。她身穿一条淡蓝色工装背带裤，裤脚沾了点泥，像刚下地回来。“Seb在吗？”老板朝里间努努嘴。Seb正趴在一辆踏板车底，指尖勾住湿透的衣摆，手腕一旋，棉布便蜷成粗粝的绳勒在胸骨下。汗顺着腰线滑进裤腰，像兽类甩落雨水时绷紧的背脊。农夫小姐蹲下去，拿手指轻轻戳了戳，手感确实不错，Seb一愣，笑得像把夏天的风揉碎在嗓子里：“那你得对我负责，我这地荒了二十几年，就等你来种。”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Seb把这段对话当笑话讲给山姆听，山姆听完“嘁”了一声，说：“你俩土味得可以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但第二天他就把微信头像换成了三人合影：Seb戴着头盔站在中间，农夫小姐踮脚给他整理头绳，山姆和阿比一人一边，像俩护法。

　　Seb会骑摩托，也会骑电动车，还会骑那种前轮比后轮大三圈的复古自行车。用他自己的话说，只要带轱辘的，他都能让它往前蹦跶。但农夫小姐还是第一次坐他骑的电动车——不是那辆炫酷的摩托，而是山姆那辆灰不溜秋、车筐里常年塞着joja可乐的“小牛UQi”。事情是这样的，农夫小姐下班想去城西新开的夜市吃车轮饼，说那家的抹茶麻薯夹心“一口下去能回到童年”。Seb的摩托还瘫着，他自己也没有别的交通工具，Seb站在楼道口，望着天边一点点沉下去的晚霞，忽然想起山姆有电动车钥匙还顺手扔在了鞋柜上——“明早帮我充个电，我要睡到十一点。”于是Seb给山姆发微信：“借你车，明早给你带早饭。”山姆没回，估计还在睡梦里。

　　Seb拿了钥匙，拍了拍坐垫，跟农夫小姐说：“上车，带你体验25km/h的贴地飞行。”农夫小姐把安全帽扣在他头上，自己戴了个粉色头盔，上面还贴着小鸭子贴纸——那是阿比上次夹娃娃机里抓的，抓完非说“农夫小姐的气质就像小黄鸭，表面软萌，实际战斗力爆表”。电动车“嗡”的一声蹿出去，Seb习惯性拧到底，结果25的限速差点把他腰闪了。农夫小姐在后座笑到打嗝，手环在他腰上，指尖隔着T恤轻轻挠他：“你这飞行高度不行啊，离地心太近了。”Seb被她挠得差点握不住车把，赶紧求饶：“别闹，小牛经不起你折腾。”

　　同一时间，山姆和阿比正拎着两袋冰西瓜往回走。两人边走边拿勺子挖西瓜吃，拐过巷口远远看见一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电动车——灰车身，车筐里山姆最爱的joja挂钩、挂钩上还晃着半包没吃完的披萨。电动车正慢悠悠地往前爬，后座上坐着个姑娘，淡蓝色背带裤，两条长腿晃啊晃，像池塘里不安分的小白鹭。骑车的人戴着黑色头盔，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隐约能看见肩胛骨的轮廓。阿比眯起眼，忽然“噗嗤”笑出声：“哎哟，那不是Seb吗？”山姆顺着她视线一看，脸瞬间绿了：“我靠，那是我的电动车！”

　　电动车在巷口被“当场逮捕”。Seb一只脚撑地，那张总带着硝烟味的脸一笑就像坦克炮管上缠了一朵小雏菊，铁锈里开出了花“兄弟，借你车带媳妇吃个饭，明儿给你加俩蛋。”农夫小姐从后座跳下来，冲山姆摆摆手：“哈喽，车很棒，后座比Seb那辆摩托软多了。”山姆本来一肚子火，被农夫小姐一句“后座软”给逗笑了，叉着腰：“那当然，我特意买了加厚海绵垫，本来想午休躺上面睡觉的。”阿比趁机凑过：“你看，人家Seb都带女朋友兜风了，你什么时候？”山姆把西瓜往阿比怀里一塞：“吃你的瓜，少起哄。”

　　夜市灯火通明，车轮饼摊前排了长队。Seb和农夫小姐排到一半，山姆和阿比也晃过来了——山姆说“反正车被你们骑了，不如一起”，阿比则惦记着她最爱的巧克力蛋糕。四个人凑一桌，要了四杯冰柠檬茶，车轮饼一人一个口味换着吃。Seb把抹茶麻薯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农夫小姐，一半递给山姆：“补偿你电动车精神损失费。”山姆咬了一口，含含糊糊：“行吧，勉强原谅你。”阿比咬着巧克力蛋糕，忽然指着对面路灯下的一对老夫妻：“你们看” 老夫妻头发花白，老头推着一辆旧轮椅，老太太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半个烤红薯，你一口我一口。Seb顺着她手指看过去，没有说话，只是悄悄握紧了农夫小姐的手。农夫小姐也回握住他，掌心还有车轮饼的余温。

　　回程时，电动车只能坐俩人。山姆大手一挥：“你们骑，我走路，正好消食。”阿比蹦跶着跟在旁边，拿手机外放《七里香》，声音大得整条街都能听见。Seb和农夫小姐慢慢悠悠骑在前面，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纠缠的丝带。农夫小姐忽然说：“等摩托修好了，你带我再跑一次吧，我想试试抱你腰是什么感觉。”Seb笑：“现在不也抱着？”她摇头：“不一样，摩托后座是‘我愿意把余生交给你’，电动车后座是‘我愿意把今晚的温柔都留给你’。”Seb被她说得心里一软，差点又把限速拧到底。

　　走到半路，山姆忽然喊：“等等！”他跑到路边便利店，买了四根老冰棍，一人一根。阿比舔着冰棍，含含糊糊地说：“这就是友情吧，一起发胖。”Seb把冰棍含在嘴里，冻得龇牙咧嘴，还要腾出一只手给农夫小姐扇风。农夫小姐笑得冰棍差点掉地上：“你们三个，加起来三岁不能再多了。”冰棍吃完，山姆把包装纸团成球，一个三分投篮扔进垃圾桶，转头对Seb说：“车钥匙放你那儿，明天记得充电，后天我要骑去接人。”Seb比了个“OK”的手势，又问：“接谁？”山姆耸耸肩：“我妈，她说想看看我‘是不是又壮了’。”阿比举手：“阿姨上次不是说给你介绍对象？我去我去，我帮你把关！”山姆拿胳膊肘捅她：“少来，我妈见你一定先问‘小姑娘怎么这么瘦’，然后塞你一筐土鸡蛋。”

　　分别的路口，四个人像小学生一样挥手。Seb和农夫小姐往左，山姆和阿比往右。走出几步，Seb忽然回头喊：“山姆！”山姆回头。Seb指指电动车：“后座海绵垫真舒服，下次让我躺躺。”山姆笑骂：“滚，那是我午休龙椅。”阿比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差点把西瓜袋子掉地上。

　　回到家，农夫小姐把今天拍的照片导进电脑：有Seb蹲在地上给她系鞋带的照片，有山姆和阿比抢最后一瓣西瓜的照片，还有一张四个人举着车轮饼的大合影。她给照片命名并附上时间，爱情与友情的双重奏。Seb洗完澡出来，拿毛巾擦头发，凑过来看屏幕：“这张把我拍得像河童。”农夫小姐“啪”地合上电脑：“河童我也爱。”Seb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等摩托修好，我带你再跑一次江边，然后我们去郊外露营，我给你煎牛排，用山姆送的铸铁锅。”农夫小姐转过身，鼻尖蹭着他的下巴：“那我要加两个蛋，算是给电动车赔罪。”

　　窗外，月亮像被谁咬了一口的柠檬饼干，挂在老槐树的枝桠上。山姆发来微信：明早给我带豆浆还有joja可乐。Seb回：收到，顺便给你带俩包子，韭菜鸡蛋的。山姆回了一个“呕吐”表情，又补一句：农夫小姐那份我请，她今天夸我车座软。Seb笑着把手机扔到一边，关灯。

　　黑暗中，农夫小姐的声音像薄荷糖一样清凉：“哎，Seb。”

　　“嗯？”

　　“你说，我们老了以后，会不会也推着轮椅去买车轮饼？”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到时候肯定骑一辆带挎斗的三轮摩托，你坐斗里，我给你当司机。”

　　“那山姆和阿比呢？”

　　“山姆肯定在后面追，边追边喊‘还我电动车！’”

　　“哈哈哈哈……”笑声从窗户缝里溜出去，飘进夏夜的蝉鸣里，和远处阿比没关掉的《七里香》混在一起。电瓶车静静地停在楼下，车筐里的joja可乐挂钩晃了晃，这一切幸福的像在做一个关于夏天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