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日之后，冰狱宫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尚清华彻底成了鹌鹑，每天除了必要的工作和送汤，几乎足不出户。送汤时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放下碗就跑，多一秒都不敢停留。他甚至不敢再看漠北君的眼睛，生怕从那里面看到失望或者更糟的情绪。
漠北君似乎也恢复了最初的冰冷寡言，甚至比之前更甚。他不再允许尚清华去藏书室，所有需要整理的典籍都被直接送到偏殿。两人之间的交流几乎断绝。
那种无形的隔阂与低气压，比北境的寒风更刺骨。
尚清华心里难受得要命，一方面后怕不已，另一方面又充满了挫败感和委屈。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自作多情还差点惹下大祸。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留在这里到底还有什么意义？整理古籍？熬汤？这些事换谁不能做？漠北君或许早就对他这个麻烦精不耐烦了。
这种消极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寝食难安。连送到嘴边的灵食都感觉味同嚼蜡。
这天夜里，他又一次失眠，正盯着天花板发呆，忽然听到极轻微的“叩叩”两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敲击窗棂。
他吓了一跳，警惕地坐起身，望向窗户。外面只有永恒不变的极光，并无异样。
听错了？
他刚松了口气，准备躺下，那声音又响起了！这次更清晰了些。
尚清华的心提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寒风涌入，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就在他以为自己幻听时，目光下落，忽然瞥见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用冰晶凝结而成的盒子。
盒子只有巴掌大小，晶莹剔透，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饰，散发着淡淡的寒气。
这是……？
尚清华迟疑地伸出手，碰了碰那冰盒。触手冰凉，但并不刺骨。他轻轻拿起盒子，发现下面还压着一片薄薄的冰笺，上面用一种极其冷峻漂亮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
【固神丹，每日一粒，安神定魄。】
没有署名。
但这字迹……这语气……
尚清华的心脏猛地一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漠北君！
他飞快地左右张望，回廊寂静，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冰灯在夜色中散发着幽蓝的光晕。
他赶紧把冰盒和冰笺拿进屋里，关好窗户，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打开冰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三颗龙眼大小、圆润莹白的丹药，散发着清冽的香气和精纯的灵力波动。这“固神丹”品相极佳，绝非普通货色，对人族修士稳固神魂、抵御心魔有极大好处，在北境这种环境下更是难得。
漠北君……这是看出他心神不宁，特意送来的？
而且还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
尚清华握着那冰冷的盒子，感觉那寒意却丝丝缕缕地渗进了心里，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
所以他……并没有真的厌弃自己？甚至……还在关心他？
这个认知让尚清华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眼泪来。他宝贝似的把冰盒抱在怀里，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那种笼罩了他好几天的阴霾和自我怀疑，瞬间被驱散了大半。
第二天，他去送汤时，虽然还是不敢抬头，但脚步明显轻快了不少。放下汤碗时，他鼓起勇气，用极快的语速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大人的丹药。”
漠北君端汤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尚清华却敏锐地感觉到，房间里的低气压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从那天起，这种无声的、别扭的“馈赠”开始时不时地出现。
有时是窗台上多了一本他之前提过很想看但找不到的、关于人族符文演变的古籍（虽然是魔族视角写的）；有时是送来的灵食里多了几样他无意中念叨过的、苍穹山特色的点心；甚至有一次，他抱怨冰原干燥，第二天房间里就多了一个不起眼的、不断散发着湿润水汽的小型法器……
东西都不算特别珍贵，但每一样都恰好戳中他的需求或喜好。
漠北君从未当面承认过这些东西是他送的，也从未就之前的冲突再说过什么。两人之间的对话依旧少得可怜。
但尚清华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层坚冰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别扭的方式融化。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惶惶不可终日，渐渐恢复了点活力，甚至又开始在送汤时壮着胆子嘀咕几句闲话了，虽然得到的回应通常只有一个“嗯”或者冷淡的一瞥。
但他却能从那冰冷的反应底下，品出一点不一样的意味来。
他似乎有点明白了，这位魔王陛下表达关心的方式，就是这么别别扭扭、言简意赅、还死要面子。
时间悄然流逝，又一个十五月盈之夜临近。
尚清华能感觉到，漠北君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有些不稳，虽然极力压制，但那种冰与火交织的躁动感还是隐约透了出来。书房里的温度都比平时更低了几分。
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不敢再提任何关于月华烬或者禁地的事情，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熬着药膳，希望能多少帮上一点忙。
月圆之夜的前一天，尚清华在整理一批新送来的、关于魔族边境风物志的卷轴时，意外发现了一卷混在其中的、十分古老的兽皮地图。
这卷地图绘制的是北境边缘一片被称为“碎星原”的区域，那里空间紊乱，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空间裂缝和废弃的古传送阵，环境十分恶劣。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扫过，忽然被一个极其微小的标注吸引住了。
在那片区域的边缘，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画着一个几乎要被磨灭的、月牙状的标记，旁边用极其古老的魔文写着两个小字——月泉。
月泉？
尚清华的心猛地一动！他立刻想起关于月华烬的描述——“汲月华而生”！
他强压下激动，仔细研究那个标注的位置和环境。那里似乎是一片被遗忘的古代祭坛遗迹，靠近一处稳定的空间裂缝，能量场十分特殊。
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那里有月华烬，但这个“月泉”的名字和位置，都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
这一次，他不敢再有任何隐瞒和自作主张。
他拿着那卷地图，深吸一口气，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
漠北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尚清华推门进去，看到漠北君正按着额角，眉头微蹙，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显然是在提前承受冰焰之症的折磨。
他看到尚清华进来，抬眸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地图上。
“大人，”尚清华走到桌前，将地图展开，指向那个“月泉”的标注，语气认真而谨慎，“您看这个。我在整理风物志时偶然发现的。这个地方叫‘月泉’，环境特殊，能汇聚月华之力。虽然不能确定是否有月华烬，但或许……值得探查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漠北君的表情，补充道：“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毫无根据。是否值得探查，全凭大人决断。我绝不再擅自行动。”
漠北君的目光在地图那个小小的标注上停留了许久，银白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雪的声音。
许久，漠北君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碎星原……空间紊乱，并非善地。”
“是，”尚清华低头，“所以只是提供一个线索。”
漠北君又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将那卷地图拿了过去。
“本座知道了。”他淡淡道，“你退下吧。”
“……是。”尚清华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漠北君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后，漠北君独自看着地图上那个“月泉”的标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