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月圆之夜,如期而至。
尚清华能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冰狱宫都笼罩在一股无形的、压抑的紧张氛围中。巡逻的侍卫数量增加了,所有魔族都行色匆匆,面色凝重,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灾难的降临。
偏殿里的温度也开始不正常地波动,时而冰寒刺骨,时而又莫名燥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淡的、却令人心悸的能量躁动感,源头正是来自宫殿深处——漠北君所在的方向。
尚清华坐立难安,手里的书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几次走到门边,又强迫自己坐回去。漠北君明确警告过他不要再插手,他不能再贸然前去。
可是……听着那隐约传来的、被极力压抑着的痛苦喘息(或许只是他的幻觉),想象着漠北君独自承受冰火煎熬的模样,他的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难受。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月色越来越亮,清冷的光辉几乎要将整个冰原吞噬。
宫殿深处的能量波动也越来越剧烈,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又像是要冻结一切的寒潮。两种极端的力量疯狂碰撞、撕扯,连偏殿的墙壁和地面都开始微微震颤。
尚清华再也坐不住了。
他冲到门口,却又猛地停住。去了又能做什么?像上次一样说些无关痛痒的疏导法门?那些对于这次显然更猛烈的发作,恐怕毫无用处。甚至可能再次因为自己的靠近而让漠北君分心,加重他的痛苦。
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和无能。
就在他焦灼万分、几乎要绝望之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药膳!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那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或许能带来一丝缓解的事情!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冲向小厨房,手忙脚乱地生火、取材料。他的手因为紧张和担心而微微发抖,好几次差点打翻罐子。
他不再遵循固定的方子,而是凭着这段时间对药理和漠北君症状的理解,将手头所有能温养经脉、安抚灵力的珍贵材料都加了进去,甚至不惜注入了自己微薄的灵力去小心调和。
小小的厨房里,再次弥漫起浓郁而奇异的药香。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倾注了他所有的担忧和祈盼。
当汤熬好的时候,宫殿深处的能量波动恰好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峰值,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彻底爆发开来,然后又猛地沉寂下去,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心慌。
尚清华顾不得烫,盛了一碗汤,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主殿。
主殿外的守卫比平时多了数倍,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看到尚清华跑来,他们下意识地想要阻拦,但在感受到殿内那死寂的平静后,又犹豫了一下。
尚清华趁机喊道:“我送药膳!或许对君上有用!”
为首的侍卫长认得他,又瞥了一眼他手中那碗散发着奇异能量波动的汤,咬了咬牙,侧身让开了一条路:“快进快出!君上情况……不太好。”
尚清华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内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比上次更加狼藉。玄冰铺就的地面布满裂痕,一些地方覆盖着厚厚的冰霜,另一些地方则是一片焦黑,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空气中残留着狂暴的冰火能量,刺得人皮肤生疼。
漠北君跌坐在寒玉台边,背靠着台子,银白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身上的王袍破损严重,露出下面或是冰封或是灼伤的皮肤。他垂着头,呼吸微弱而紊乱,周身的气息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
“大人!”尚清华心脏揪紧,快步冲了过去。
听到他的声音,漠北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他的脸色苍白得透明,唇边残留着未干的血迹,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银白色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弱,甚至带着一丝……茫然。
看到尚清华,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发出一声极其低哑的气音,然后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嘴角又溢出了新的鲜血。
“大人!您别动!”尚清华急忙蹲下身,将汤碗放在一边,想扶他又不敢随便碰触,急得眼圈都红了,“喝点汤吧?我新熬的,或许会舒服一点……”
他小心翼翼地端起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漠北君唇边。
漠北君涣散的目光聚焦在那勺汤上,又缓缓移到尚清华写满焦急和担忧的脸上,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顺从地张开了嘴。
尚清华小心地将汤喂给他。
一勺,两勺,三勺……
漠北君配合地喝着,虽然动作迟缓,但每一次吞咽,他紧蹙的眉头似乎都会舒展一丝丝,微弱的气息也似乎平稳了一点点。
一碗汤很快见了底。
尚清华拿出干净的手帕,想替他擦去唇边的血迹。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漠北君的脸颊时,漠北君却忽然抬起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虚弱的颤抖。
尚清华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不敢动。
漠北君握着他的手腕,力度不大,却不容挣脱。他抬起那双依旧疲惫却恢复了一丝清明的银眸,深深地望着尚清华,目光复杂难辨,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翻涌。
许久,他才用极其沙哑、微弱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
“为什么……要对本座……这么好?”
这个问题,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问完之后,他便闭上了眼,握着尚清华手腕的手也无力地滑落下去,呼吸变得愈发微弱,似乎陷入了昏睡之中。
尚清华愣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那冰冷而虚弱的触感。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是啊……为什么?
最初是出于恐惧,是为了自救。后来是出于同情,是作者对笔下角色的某种责任?还是出于习惯性的讨好?或者……是出于那种被默默关心后的感激和回报?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一些被他刻意忽略、不敢深想的情绪,如同解封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他的心防。
他看着漠北君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疼痛,却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拂开漠北君额前被冷汗浸湿的乱发。
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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