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十六）

第十六章

漠北君那句“本座的汤呢？”像一道赦令，瞬间打破了藏书室内凝固到极致的气氛。

尚清华猛地回过神，也顾不上还在跪着的魇魔公和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应道：“在、在灶上温着！我这就去端！”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藏书室，一路狂奔向小厨房，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惊险和漠北君突如其来的归来而狂跳不止。

等他手忙脚乱地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回来时，藏书室内只剩下漠北君一人。魇魔公和他的手下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冰冷威压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漠北君正站在窗前，负手望着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雪，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甚至比离开前似乎更清减了些。

尚清华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大人，汤来了。”

漠北君转过身，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汤碗上，又缓缓移到他依旧有些发白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吓到了？”

“啊？没、没有！”尚清华连忙摇头，把汤碗递过去，“就是……有点突然。”

漠北君接过碗，指尖碰到尚清华的手，那温度似乎比平时更高一些，带着风雪的冷冽，却又奇异地糅合着一丝未散的戾气灼热。他没有立刻喝汤，而是看着尚清华：“他说的那些话，不必放在心上。”

尚清华愣了一下，才明白漠北君指的是魇魔公那些诛心的指控。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其实，他说的也没全错。如果不是我多事，您也不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本座的决定，与你无关。”漠北君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碎星原，本座迟早要去。”

他顿了顿，看着尚清华依旧有些蔫头耷脑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似乎放缓了些许：“而且，你的线索，并非毫无价值。”

尚清华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吗？您找到月华烬了？”

漠北君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凝重：“‘月泉’之地确实存在，环境也如古籍所述，能汇聚月华。但那里……情况复杂，远非记载那般简单。并未发现月华烬的踪迹。”

希望落空，尚清华的眼神黯淡下去，但随即又担心起来：“那您没事吧？那里是不是特别危险？您受伤了吗？”他急切地上下打量着漠北君，这才注意到他袍角处有几处不易察觉的破损和焦痕，脸色也比平时更苍白。

“无碍。”漠北君轻描淡写地带过，似乎不愿多提碎星原的具体情况，“只是空间风暴比预想中猛烈，耗费了些时日。”

他端起汤碗，开始喝汤。动作依旧优雅，但速度似乎比平时快了些，仿佛真的需要这碗汤来驱散某种疲惫和不适。

尚清华看着他喝汤，心里五味杂陈。既有线索无效的失落，又有对漠北君伤势的担忧，还有一丝……因为被他维护而产生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漠北君很快喝完汤，将空碗递还给尚清华。那股温润的药力似乎让他眉宇间的疲惫舒展了些许。

“本座不在这些时日，书卷整理得如何？”他例行公事般问道，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都整理好了！笔记也写好了！”尚清华立刻回答，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我这就去拿来给您过目！”

“不必。”漠北君却摆了摆手，“晚些再看。”

他沉默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风雪，忽然道：“极光瀑，近期并非最佳观赏之时。”

“啊……”尚清华的心沉了一下，果然还是不行吗……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失望。

“……待下个朔月之夜，风雪稍息，能量稳定时，更为适宜。”漠北君接着说道，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尚清华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漠北君的侧脸。

他……他没忘记！他甚至查了最佳观赏时间！

巨大的惊喜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失落和担忧，尚清华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睛亮得惊人，恨不得原地转几个圈：“真的吗？太好了！谢谢大人！”

看着他瞬间灿烂起来的笑容，漠北君几不可查地移开目光，嘴角似乎也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下去吧。本座需静修片刻。”

“是！是！您好好休息！我不打扰您！”尚清华连忙应道，端着空碗，几乎是蹦跳着离开了藏书室，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看着他雀跃而去的背影，漠北君缓缓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那里，因为强行压制碎星原深处那股诡异的空间风暴和残留的上古煞气而引发的旧伤，正在隐隐作痛。

他银白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月华烬的线索并未完全断绝，但在那“月泉”深处，他感受到了一些别的、更令人不安的东西。那些东西，与他血脉中的冰焰之症，似乎有着某种更深层的、不祥的关联。

但这些，没必要让那个总是咋咋呼呼、又容易担心的人族知道。

窗外风雪依旧，漠北君闭上眼，开始调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尚清华刚才那灿烂得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笑容。

或许……留下他，并不全然是件坏事。

……

而另一边，被罚禁足的魇魔公府邸内，则是另一番光景。

“废物！一群废物！”魇魔公砸碎了手边最后一个冰玉盏，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奇耻大辱！他竟被当着一个卑贱人族的面如此训斥惩处！

“长老息怒！”心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君上正在气头上，待日后……”

“日后？”魇魔公冷笑，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君上已被那人族蛊惑至深！长此以往，北境危矣！”

他踱步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君上此次前往碎星原，定然有所发现，否则不会如此动怒。他越是维护那人族，越是说明那人族身上有鬼！”

“可是……君上明令禁止我们再……”

“明令禁止？”魇魔公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本长老自有办法。君上护得了他一时，护得了他一世吗？只要抓住确凿的证据……哼。”

他压低声音，对心腹吩咐了几句。

心腹闻言，脸色微变：“长老，这……若是被君上发现……”

“只要做得干净，谁会知道？”魇魔公眼神冰冷，“去吧。记住，要快，要隐秘。”

“是……”心腹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魇魔公独自站在昏暗的殿内，望着窗外冰狱宫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狞笑。

漠北君，你既被私情蒙蔽双眼，那就休怪老臣……替你清理门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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