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十七）

第十七章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平静的轨道，却又与以往截然不同。

漠北君归来后，似乎更加忙碌，常常在书房处理公务至深夜。他身上的寒气依旧，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却微妙地淡化了许多。偶尔，他会允许尚清华在送汤时多停留片刻，甚至会就古籍中的某个问题，与他简短地讨论几句。

虽然话题依旧围绕着学术和工作，但那种无形的屏障似乎变薄了。

尚清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心里那点小小的雀跃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小心翼翼地生长着。他更加尽心尽力地整理书卷，研究药膳，将偏殿和藏书室打理得井井有条，仿佛真的在为了那个“极光瀑”的约定而努力表现。

他甚至大着胆子，在一次送汤时，“顺便”将一瓶自己新研制的、有助于温养经脉的药膏放在了漠北君的桌角，然后假装无事发生，飞快地溜走了。

第二天，他发现那瓶药膏不见了。而漠北君什么也没说。

这就是默许了！尚清华暗自窃喜，感觉自己仿佛摸到了一点与这位冷面魔王相处的窍门。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仍在涌动。

魇魔公虽被禁足，但他的势力盘根错节，并未完全沉寂。宫中关于尚清华的流言蜚语开始以更隐晦的方式传播。一些魔族看他的眼神，除了之前的排斥和轻蔑，更多了几分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敌意。

尚清华并非毫无察觉，但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只要漠北君信他，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等待朔月之夜的到来上。

时间在期盼与些许的不安中缓缓流逝。

终于，到了朔月前夜。

风雪果然如漠北君所言，渐渐停息。夜空中浓云散开，露出其后深邃的墨蓝天幕和璀璨的星河，预示着明日将会是一个难得的晴朗天气。

尚清华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开始准备。他换上最厚实的裘袍，检查了好几遍带来的小零嘴和暖手炉，像个即将春游的小孩子，坐立难安。

傍晚时分，漠北君果然派人来传他。

他跟着侍从来到了冰狱宫最高的一处观景台。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片冰川和无垠的冰原。

漠北君已经在那里了。他依旧是一身玄衣，负手而立，银发在渐起的晚风中微微拂动。夕阳的余晖为他冰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缓和了那份不近人情的凌厉。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到裹得像只球、眼睛亮晶晶的尚清华，他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

“大人！”尚清华小跑过去，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今天天气真好！”

“嗯。”漠北君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远方逐渐暗下来的天际，“快了。”

两人并肩站在观景台上，一时间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安静，却不显得尴尬。

夜幕彻底降临，深蓝色的天幕上，星辰愈发清晰明亮。然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天边涂抹，第一缕缥缈的、如同轻纱般的绿色极光悄然出现，缓缓流淌。

紧接着，是更多的光带！绿色、紫色、粉色……它们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天幕上追逐、嬉戏、旋转、舞动，变幻出无穷无尽的形态，绚烂夺目，美得令人窒息。

最终，所有的光带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向着远方冰川的一处断崖汇聚、倾泻而下，形成了一道巨大无比、璀璨壮丽、仿佛连接了天与地的——极光瀑布！

瀑布无声地奔流，光芒万丈，将下方的冰川和冰原映照得如同梦幻仙境。

尚清华仰着头，张大了嘴巴，看得完全痴了。他笔下描绘过无数次极光，但当亲眼目睹这天地间最壮丽的奇观时，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好……好漂亮……”他喃喃自语，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了任何一瞬的精彩。

漠北君侧过头，看着身旁的人。璀璨的极光倒映在尚清华清澈的瞳孔中，跳跃着明亮的光彩，将他因为兴奋和寒冷而微微发红的脸颊照得格外生动。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惊叹与喜悦。

看着这样的他，漠北君冰封的心口，仿佛也被那极光流淌过的暖意浸润，一种极其陌生而柔软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忽然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冰蓝色光芒，轻轻点向尚清华的额头。

尚清华正看得入神，只觉得额头一凉，一股温和而精纯的冰系灵力缓缓注入，瞬间驱散了周遭的寒意，让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看极光的视野似乎都更加清晰明亮了。

他惊讶地转过头，看向漠北君。

漠北君却已经收回了手，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极光瀑，侧脸线条在流光溢彩下显得有些柔和，语气依旧平淡：“免得你冻死在这里，浪费本座的汤。”

尚清华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心里像被蜜糖填满，甜得发胀。他壮着胆子，往漠北君身边悄悄挪近了一小步。

漠北君没有避开。

两人就这样并肩站着，一同沐浴在无声流淌的璀璨光华之下。远处是壮丽无匹的天地奇观，身边是……或许可以称之为“同伴”的存在。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悸动，在尚清华心中缓缓蔓延开来。他甚至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不知过了多久，极光渐渐变得稀薄，最终悄然隐没于深沉的夜色之中。天地重归寂静，只剩下漫天繁星默默闪烁。

尚清华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久久无法回神。

“回去了。”漠北君的声音打破寂静。

“哦……好。”尚清华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跟着漠北君走下观景台。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气氛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疏离，反而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温和。

快到偏殿时，漠北君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传来：

“今日……尚可。”

说完，他便径直向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尚清华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尚可”……

在他这里，这大概就是最高级别的褒奖了吧？

他忍不住低下头，偷偷地笑了，心里像是炸开了一朵又一朵小小的烟花，照亮了这个寒冷的北境夜晚。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阴影里，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脸上那抹刺眼的笑容，悄然记录下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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