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静默流淌。北疆的雪落了又融,冰川在亘古的寒风中仿佛凝固了岁月。转眼间,尚清华在这魔域王庭,已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春秋。
对于寿元漫长的魔族而言,几十年光阴或许只是弹指一瞬。但对尚清华来说,这却是他两辈子加起来,最安稳、最充实、也最……甜蜜的岁月。
他的修为在《九转冰心诀》和漠北君不计成本的资源堆砌下,稳步提升,早已超越了前世巅峰,稳稳踏入金丹后期,距离元婴似乎也只差一个契机。对冰系灵力的掌控出神入化,随手凝出的冰晶能化作繁花,也能瞬间转为杀伐利器。
他腕间那枚北疆王族魔纹早已彻底融入血脉,平日里毫无痕迹,唯有在感应到危机或漠北君催动力量时,才会浮现出淡淡的银光,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契约。
暖阁里的花开花落,不知经历了多少轮回。那株异想天开嫁接的“冰焰椒雪玉参”到底没能结出又甜又辣的果子,反而枯萎了,让尚清华懊恼了好一阵。但他很快又兴致勃勃地投入新的“研究”,试图将人界的茶树移植到魔土,培育出带有北疆风味的“冰魄茶”。
王庭的日常依旧。漠北君处理着他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军政事务,尚清华则在他的暖阁、实验室和漠北君的书房间穿梭,时而送来新研制的点心,时而捧着阵法图纸请教,时而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陪伴着那个冷峻的身影。
偶尔,漠北君会带他离开王庭,去巡视广袤的北疆魔域。他们踏足过终年燃烧着不灭魔火的赤炎谷,也潜入过深不见底、栖息着古老水魔的暗冰海。尚清华见识了魔域光怪陆离的景象,也更深切地理解了漠北君肩上担着的,是怎样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疆域。
这一日,漠北君收到了一份来自苍穹山派的传讯玉简。是尚清华的师尊,闲月真人发来的。
玉简中的内容很简单,先是例行问候,询问尚清华近况,随后才委婉提及,苍穹山派数十年一度的“登云大会”即将召开,广邀各方道友观礼。闲月真人知道自家徒弟与北疆那位关系匪浅,便在邀请之列添上了漠北君与尚清华的名字,询问他们是否得暇前来。
尚清华捏着玉简,心情有些复杂。离开宗门太久,骤然听到师尊的消息和邀请,思乡之情难免涌上心头。但他更清楚,以北疆魔君的身份,前往人族仙门大宗观礼,绝非易事。其中牵扯的势力权衡、过往恩怨、乃至可能引发的非议,都非同小可。
他看向漠北君,还未开口,漠北君便已洞悉他的想法。
“想去?”漠北君放下手中一份关于魔域矿脉的卷宗,语气平淡。
“我……”尚清华犹豫了一下,“是有点想回去看看师尊和师兄师姐们……但是……”
“无妨。”漠北君打断他的顾虑,“想去便去。”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决定明天去哪个花园散步。
尚清华愣住:“可是……您的身份……宗门那边……”
“苍穹山派既敢发这请柬,自有其考量。”漠北君起身,走到他面前,冰蓝色的眼眸中是一片深沉的平静,“况且,我漠北欲往何处,何需在意他人目光。”
他抬手,指尖拂过尚清华微微蹙起的眉头:“你既想回,我陪你。”
平淡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与维护。
尚清华的心瞬间安定下来,所有顾虑烟消云散。他用力点头,眼睛弯起:“好!那我们回去看看!”
既然决定前往,便需准备。漠北君并未大张旗鼓,只点了两队精锐魔卫随行,又备下了一些北疆特有的、于修士有益的珍宝作为贺礼。
出发那日,尚清华看着漠北君换下平日惯穿的玄色王袍,换了一身较为低调的墨蓝常服,银冠束发,虽依旧难掩周身冷冽威严的气度,但至少不那么像要去砸场子的了。
他自己也仔细收拾了一番,穿上了许久未碰的苍穹山派内门弟子服饰,青衫玉冠,衬得他面容清俊,眉眼间的跳脱被岁月磨平了些许,多了几分沉静。只是腕间那若隐若现的魔纹,和周身与北疆魔脉隐隐共鸣的冰寒气息,昭示着他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通过北疆与人界连接的稳定通道,一行人很快便抵达了苍穹山派地界。
远远望见那熟悉的山门轮廓和缭绕的云雾,尚清华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当年他离开时,还是个战战兢兢、前途未卜的小修士,如今归来,身边却站着统御北疆的魔王,自身修为也今非昔比,当真是世事难料。
他们的到来,早已惊动了苍穹山派高层。山门外,以闲月真人为首的几位峰主长老已然等候在此,神色间皆带着几分凝重与谨慎。周围还有不少好奇张望的弟子,目光在漠北君那冷峻的身影和尚清华身上来回逡巡,窃窃私语。
“师尊!”尚清华见到闲月真人,立刻上前几步,恭敬行礼,语气中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
闲月真人扶起他,目光复杂地打量了他几眼,感受到徒弟身上那精纯深厚却不带邪异的冰寒灵力,以及那隐隐与天地共鸣的强大气息,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看向他身后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拱手道:“漠北君大驾光临,苍穹山派蓬荜生辉。”
漠北君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声音冷淡:“真人客气。”
他的目光扫过闲月真人身后的几位长老,并未多做停留,但那无形的威压依旧让几位修为高深的长老感到一阵心悸,暗自凛然。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尚清华赶紧打圆场,将漠北君准备的贺礼奉上,又笑着与几位相熟的师兄师姐打招呼,这才稍稍缓和了气氛。
闲月真人亲自引着漠北君与尚清华前往安排好的客院。沿途所过,遇到的苍穹山弟子无不驻足行礼,目光敬畏地看着那位传说中的北疆魔君,以及……与他并肩而行、神态自然的尚师弟。
许多当年与尚清华同期、甚至比他更早入门的弟子,如今修为大多还在筑基期徘徊,见到已是金丹后期、气息渊深的尚清华,心中滋味更是复杂难言。
将漠北君与尚清华安顿好后,闲月真人单独将尚清华叫到一旁。
他看着自己这个际遇奇特的徒弟,叹了口气:“清华,你……在北疆可还安好?”
“师尊放心,弟子一切都好。”尚清华笑道,“大王他……待我极好。”
闲月真人看着他眉眼间那份发自内心的安宁与满足,不似作伪,心中稍定,却又忍不住提醒:“魔君心思深沉,权势滔天,你……仍需谨慎,莫要全然沉溺。”
“弟子明白。”尚清华点头,却并无多少担忧。他与漠北君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依附关系,心魔誓约、血脉魔纹、共同历经的生死……这些羁绊,远比任何告诫都更真实。
登云大会如期举行。盛会之上,各方修士云集,演法论道,好不热闹。
漠北君与尚清华的出现,无疑是大会上最引人注目的焦点。漠北君全程冷面,并不多言,只在高台主位安然就坐,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自动隔绝了大部分想要上前攀谈或试探的目光。
而尚清华则活跃许多。他本就是苍穹山弟子,与许多同门熟识,如今修为大涨,眼界开阔,与人交谈时不卑不亢,言谈间对阵法、修炼的见解往往一针见血,令人刮目相看。加之他态度亲和,毫无架子,很快便与旧识们打成一片,也结交了一些新朋友。
众人发现,这位与魔君关系匪浅的尚师弟,似乎并未被魔域同化,心性依旧澄澈,待人接物一如往昔,只是多了几分沉稳和底气。
偶尔有那等不开眼或是别有用心的修士,试图借机打探北疆虚实,或是言语间对尚清华与魔君的关系隐含讥讽,尚清华或是巧妙化解,或是直接无视,实在被惹烦了,便抬眸冷冷扫去一眼,那眼神中竟带着几分与漠北君如出一辙的冰寒威压,顿时让对方噤若寒蝉。
几次之后,再无人敢轻易挑衅。
大会间隙,尚清华拉着漠北君在苍穹山各处散步,重温旧日足迹。
“大王您看,那里就是我以前住的宿舍!旁边那棵歪脖子树还在!”
“那边是传功堂,我当年在这里挨过不少骂……”
“还有后山的瀑布,我经常偷偷跑去那里摸鱼,有一次还被执事长老逮到,罚抄了十遍门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漠北君便安静地听着,目光随着他的指引,掠过那些对人族修士而言意义非凡,于他却陌生无比的景致。只有在尚清华说到某些糗事自己先笑起来时,他冰蓝色的眼眸中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行至后山一处僻静竹林,两人停下脚步。竹影婆娑,清风拂面,与北疆的壮阔苍凉截然不同。
尚清华靠在漠北君身侧,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轻声道:“大王,谢谢您陪我回来。”
漠北君低头看他:“想来,日后常来便是。”
他说得随意,却是一种承诺。意味着北疆与苍穹山派之间,因着他们二人,建立起了一种微妙而稳固的联系。
尚清华心中温暖,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察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视线。他猛地转头,只见竹林深处,一道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看服饰,似乎是门中一位不太起眼的女弟子。
那眼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有羡慕,有嫉妒,还有一丝……不甘?
尚清华皱了皱眉,并未放在心上。他与漠北君的关系,世间毁誉参半,他早已习惯。
在苍穹山派盘桓数日,登云大会圆满落幕。漠北君与尚清华辞别闲月真人,准备返回北疆。
临行前,闲月真人单独交给尚清华一个储物袋,里面是他这些年为徒弟收集的一些阵法心得和珍稀材料。
“无论身在何处,勿忘修行本心。”闲月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慈和,“若有难处,宗门……仍是你的后盾。”
尚清华眼眶微热,郑重行礼:“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回程的路上,依旧是通过空间通道。尚清华看着窗外飞速流逝的光怪陆离景象,忽然问道:“大王,您觉得……苍穹山怎么样?”
漠北君闭目养神,闻言并未睁眼,只淡淡道:“尚可。”
又是尚可。尚清华却笑了起来。他知道,能从漠北君口中得到“尚可”评价的人或事,已然是极难得的了。
“那……以后我们经常回来看看?”他试探地问。
“嗯。”漠北君应了一声。
飞辇穿梭,很快便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冰天雪地的世界。
当北疆王庭那黑色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尚清华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归属感。这里,早已是他的家了。
踏入寝宫,暖阁里他离开前绽放的牡丹依旧娇艳,灵鲤在池中甩尾,一切如旧。
尚清华深吸一口那熟悉的、带着冷香和淡淡花香的空气,只觉得浑身舒泰。
漠北君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放松的神情,问道:“回家了,高兴?”
“高兴!”尚清华回头,笑容灿烂,“还是家里最好!”
因为有您在的地方,才是家。
星霜荏苒,世事变迁。
唯有掌心相握的温度,和心底那份浸透了岁月的糖霜,甜意如初,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