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长风盯着酒肆外那些蛰伏的身影,眉头紧锁,罕见地叹了口气:“白东君啊……”
百里东君正心烦意乱地解着酒坛上的死结,闻言没好气地纠正:“没大没小!叫掌柜的!”
司空长风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我当初赖在你这儿,图的是你酿的好酒。可现在……”他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嘲,“我真该早早就走才是。”
百里东君猛地抬头,手上动作停了:“司空长风,你这话什么意思?”
司空长风倏地转身,一步逼近,几乎与百里东君鼻尖相对。他眼神锐利如鹰隼,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意思就是,我们一脚踏进了顾、晏两家斗法的泥潭里!”他下颌朝窗外猛地一扬,“不止外面那些‘钉子’,连刚才来酒肆砸场子那伙人,也都是冲我们来的!”
司空长风目光如电,扫过酒肆外蛰伏的暗影,沉声道:“我浪迹江湖这么多年,这点嗅觉还能没有?”
百里东君闻言疑惑抬头:“那你快嗅嗅,他们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图什么?”司空长风嗤笑一声,一把按住他解绳的手,声音压得极低,“你刚才不是兴高采烈地说晏家和顾家要联姻么?那你知不知道,顾家的大公子,前几日刚刚‘暴毙’了!” 他盯着百里东君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字一顿,“人刚死,喜事照办,这红绸底下盖着的,是棺材还是花轿?”
百里东君倒抽一口凉气:“人都死了还结什么亲?!这不是荒唐吗?”
“谁说新郎官是那个死鬼?”司空长风松开手,踱到窗边,侧影透着凝重,“顾家可不止一个儿子。听说过百晓堂的‘公子榜’么?”
不等百里东君回答,他便低声吟道:
“风华难测清歌雅,灼墨多言凌云狂。柳月绝代墨尘丑,卿相有才留无名。”
百里东君皱眉:“这诗……也太不讲究押韵了吧?”
“没见识!”司空长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百晓堂排的是北离八位顶尖的年轻俊杰,要的是贴切,不是诗才!这八人,分别是城府深不可测的‘风华公子’,风雅精致入骨的‘清歌公子’,一口能言三寸不烂之舌的‘灼墨公子’,狂傲恣意、性情如火的‘凌云公子’,容貌倾绝天下的‘柳月公子’,面如黑炭却心思玲珑的‘墨尘公子’,才华横溢惊世骇俗的‘卿相公子’,以及……那个位置暂缺、虚位以待的‘无名公子’。”
百里东君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仿佛抓住了关键:“等等!凌云公子?狂傲恣意,性情如火?听着就是个痛快人!喝酒肯定也豪爽!是不是顾家的?叫顾剑门?” 他兴奋地一拍桌子,“走走走!我们去顾府!请这位凌云公子喝酒!” 他仿佛已经看到名扬天下的金光大道,“等他喝美了我的酒,以他那狂傲的性子,出去一宣扬,我百里东君……”
“去哪?!”司空长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脸“你脑子被酒泡坏了”的表情,“顾府?现在?找顾剑门?!”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从门边传来:“东君,你要去哪?”
百里东君惊喜回头。白清清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门边,月光在她素净的衣裙上流淌。他立刻忘了凌云公子,几步抢上前,语气带着急切和小心:“清清!你…你不生我气了?我…我想去顾府,请那位凌云公子喝酒。他名头大,性子又狂,喝了我的好酒若是喜欢……”
白清清看着他眼中那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只盛满了对“名扬天下”炽热向往的光芒,心底最后那点因“仙女姐姐”而起的酸涩与无奈,终究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沉入眼底。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声音低柔却异常清晰:“东君,我不会再为…那个‘仙女姐姐’的约定与你置气了。” 她抬起头,目光像淬了寒星的秋水,直直望进他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你的念想,我明白。但你要去顾府——”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
“我随你一起。”
“我不放心。”
司空长风看着瞬间被安抚、几乎要摇尾巴的百里东君,又看看白清清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惊涛的眼神,重重地、带着认命般叹了口气:“行!行行行!清清姑娘都发话了,那还等什么?” 他一把抄起斜倚在墙边的乌金长枪,枪穗无风自动,眼神却锐利如刀地扫过窗外那些愈发浓重的阴影——“这浑水,看来是躲不过了。走!”
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笼罩着柴桑城。百里东君撑着一柄油纸伞,好奇地打量着披着旧蓑衣、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司空长风。他忍不住拍了拍对方湿漉漉的肩膀,压着嗓子问:“喂!你不是说带我去顾府么?怎么鬼鬼祟祟的,跟做贼似的?”
司空长风头也不回,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嘘!信不信?咱们要是敢大摇大摆走正门,连这条街都甭想出去。”
百里东君撇撇嘴,带着点揶揄:“嘿,没想到你这人,想得还挺周到。”
“那是自然,”司空长风随口应道,蓑衣下的身形微微绷紧,警惕地扫视着雨幕中模糊的街巷,“好歹我也在江湖上浪荡了这么多年,这点警觉还是有的。”
一直安静撑伞跟在旁侧的白清清,忽然清冷地开口:“要不,我直接带你们过去?”
百里东君嘴角微扬,随口应道:“好啊!”语气虽随意,却透着一股子信任与期待,仿佛前方的路已因这简单的回应而铺展开来。
白清清微微颔首,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只是素手在身前极其隐蔽地掐了个法诀。刹那间,百里东君只觉得眼前景物猛地一晃,脚下坚实的青石板路变成了冰冷湿滑的琉璃瓦。细雨依旧飘洒,但三人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顾府最高主殿的屋脊之上,俯瞰着下方灯火通明却又透着诡异寂静的巨大府邸。
“哎?!”百里东君低呼一声,险些没站稳,连忙扶住旁边的兽吻,又惊又奇地看着白清清,“清清,你…你这是瞬移?”
一旁的司空长风也是瞳孔微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他行走江湖多年,何曾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手段?这绝非寻常轻功!
白清清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纤细的手指悄然指向远处一座更高的楼阁:“东君,你看那边。”
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顺着她所指望去。只见雨幕中,那高耸的楼阁飞檐上,赫然立着三道身影。两位女子,一着玄黑衣裙,一穿素白纱衣,双手正结着某种奇异的手印,周身隐隐有幽暗的光芒流转。而她们中间,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就在百里东君看过去的瞬间,那撑伞男子身影骤然模糊,竟如同鬼魅般踏着几不可见的、仿佛由月光或雨丝凝成的透明丝线,一步便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稳稳落在了顾府前院宽阔的青石地面上,伞面滴水未沾。
“清清!有鬼!”百里东君下意识抓紧了白清清的衣袖,低声惊呼。
“不是鬼,”白清清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丝洞悉的意味,“这是诡道秘术,借阴气丝线,行咫尺天涯之法。”
她话音未落,顾府深处一道凌厉的赤红剑光冲天而起,带着狂傲不羁的气势,直劈向那刚刚落地的撑伞男子!正是顾家那位“凌云公子”顾剑门!他竟似早已等候多时!两道身影瞬间在雨夜的前院中激斗起来,剑气纵横,诡影重重,劲气碰撞之声被雨声掩盖,却搅得周遭雨幕都为之扭曲。
百里东君看得心惊肉跳,手心冒汗,忍不住又往白清清身边缩了缩:“清清,他们…他们会发现我们吗?”
“不会。”白清清的回答简洁而笃定,“我施展了屏蔽灵识的术法。境界在我之下的人,绝无可能察觉我们的存在。” 她周身气息内敛,仿佛与这雨夜、这瓦片融为一体。
旁边的司空长风闻言,心头巨震,忍不住再次看向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探究:“清清姑娘……敢问,你如今……是何境界了?” 他行走江湖,从未听说过这等术法,但直觉告诉他,那绝非世俗武学所能企及的高度。
白清清略一沉吟,似乎是在衡量如何用他们能理解的词汇表述,片刻后才道:“若按此间武学划分……应可比拟你们所说的‘神游玄境’。” (她心中默念:金丹巅峰已稳固,此番穿越时空壁垒,竟隐隐有破丹成婴之兆,或许……已半步元婴?)
“他们要结束了。”白清清的目光投向下方骤然分开的两道身影,语气无波,“东君,此处已是是非漩涡中心。你……是否还要留下?”
百里东君看着下方那即便隔着雨幕也能感受到的肃杀之气,以及顾剑门剑上残留的灼热狂暴之意,再想想自己那“请人喝酒”的天真念头,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他咽了口唾沫,用力摇头:“不…不!司空长风说得对,这浑水太深了!清清,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白清清看着他眼中清晰的惧意和退缩,没有半分责备,反而像是松了口气。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放得极轻柔,带着安抚的力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