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忘川渡口去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白日里的阳光像淬了冰，落在皮肤上竟带着刺骨的寒意，路边的野草都生着倒刺，刮得裤脚嘶啦作响。仇玉起初还蹦蹦跳跳，没过多久就蔫了，拖着步子跟在郁瑶烛身后，影子也耷拉着，像条没精打采的尾巴。
“姐姐，渡鸦真的会把魂片叼去筑巢吗？”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声音闷闷的，“万一……万一被它们啄碎了呢？”
郁瑶烛没回头，只是淡淡道：“碎了就把渡鸦的骨头磨成粉，拌进它们自己的窝里。”
仇玉“噗嗤”笑出声，脚步轻快了些：“还是姐姐厉害。”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是昨天在鬼市买的糖人碎屑，“你看，我藏了这个，等找到柊影哥，我们分着吃。”
郁瑶烛瞥了一眼，没接话。但走了没两步，却伸手替他拂去了粘在发梢的草屑。她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快到渡口时，空气里的水汽越来越重，带着股淡淡的土腥气。远远就能看见那棵老槐树，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像无数只干枯的手，树影里黑压压一片，全是渡鸦的巢穴。那些鸟儿比寻常乌鸦大上一圈，羽毛黑得发蓝，正歪着头盯着他们，眼珠是浑浊的黄，像淬了毒的铜。
“好多啊……”仇玉往后缩了缩，悄悄拽住郁瑶烛的衣角，影子却在地上张牙舞爪，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郁瑶烛从袖袋里摸出块黑晶，捏在指尖。黑晶遇着阴气会发烫，此刻正微微灼手，想来树里藏着的魂片，气息比她想的更浓些。“你在这儿等着。”她说着就要往前走，却被仇玉拉住。
“我跟你一起去！”他梗着脖子，把怀里的糖纸往兜里一塞，“上次柊影哥说过，打架要一起上！”
话音刚落，树上的渡鸦忽然齐齐叫了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有几只已经扑腾着翅膀俯冲下来，爪子上还沾着湿漉漉的黄泉水，落在地上烧出一个个小坑。郁瑶烛眼疾手快，抓起身边一块碎石，指尖注入灵力，石块瞬间变得漆黑，“嗖”地飞出去，正打中一只渡鸦的翅膀，那鸟儿怪叫一声，摔在地上，翅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起来。
“姐姐好棒！”仇玉眼睛一亮，也学着她的样子去捡石头，却笨手笨脚地差点砸到自己的影子。
郁瑶烛没功夫管他，身形一晃已到槐树下，红瞳在阴影里亮得惊人，目光扫过一个个巢穴。渡鸦们被激怒了，黑压压一片扑过来，她却不躲不闪，只是抬手在身前画了个圈，一圈淡红色的光纹散开，渡鸦撞上去，瞬间像被无形的墙弹开，羽毛落了一地。
“在那儿！”仇玉忽然喊道，指着最高处的一个巢穴，“我看见亮晶晶的东西了！”
郁瑶烛抬头望去，那巢穴里果然有微光闪烁，像碎掉的星星——是魂片的气息。她足尖一点，正要往上飞，却听见树下传来仇玉的痛呼。低头一看，竟是有只渡鸦绕到了后面，用爪子抓伤了他的手臂，伤口处冒着黑烟，疼得他眼圈都红了，却咬着牙没再叫出声，只是死死拽着那只渡鸦的尾巴。
“仇玉！”郁瑶烛心头一紧，转身落下时，红瞳里已翻涌着戾气。她没再留手，指尖弹出几道红光，瞬间穿透了那几只围攻仇玉的渡鸦，它们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就化作了黑烟。
“姐姐我没事……”仇玉咬着唇，把手臂往身后藏，却被郁瑶烛一把抓住。她低头看着那道溃烂的伤口，眉头紧锁，忽然抬手，将自己的一缕灵力渡了过去。银白色的光流缠绕着伤口，黑烟渐渐散去，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说了让你等着。”她的声音有点冷，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仇玉嘿嘿一笑，指着树上的巢穴：“快拿魂片呀。”
郁瑶烛没再犹豫，纵身跃上树桠，指尖拂过巢穴里的枯枝，果然摸到了几片冰凉的碎片，是周柊影的魂片，上面还残留着他独有的冷松气息。她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拢在手心，刚要转身，却听见树下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擅自闯入老婆子的地界，还伤了我的渡鸦，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抬头一看，树底下不知何时站了个老婆婆，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手里端着个破碗，碗沿还沾着点浑浊的液体。她的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见一双浑浊的眼睛，正幽幽地盯着她。
是孟婆。
仇玉立刻挡在郁瑶烛身前（虽然人还在树下，够不着树桠），梗着脖子道：“我们拿自己的东西，关你什么事！”
孟婆没理他，只是看着树上的郁瑶烛：“周柊影的魂片，留在这里是他自己的意思。你们强行取走，就不怕打乱他的轮回？”
郁瑶烛握紧了手心的魂片，红瞳里没有丝毫退让：“他的轮回，该由他自己说了算。谁也没资格替他做决定，包括你。”
她说着从树上跃下，落地时稳稳站在孟婆面前，怀里的魂片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散发出淡淡的白光。孟婆看着那光芒，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你们这三个，从来都是犟脾气。”她转身往渡口的方向走，声音轻飘飘的，“魂片拿去吧。不过记住，凑齐了魂片，也未必是好事。”
郁瑶烛没说话，只是拉着仇玉的手，转身往回走。仇玉回头看了一眼孟婆的背影，又看了看郁瑶烛手里的魂片，忽然笑道：“姐姐你看，亮晶晶的！等凑齐了，柊影哥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郁瑶烛低头看着手心的魂片，白光映在她的红瞳里，像落了一场温柔的雪。“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回去的路上，仇玉把那块冷饼拿出来，非要分给魂片“一半”，小心翼翼地掰了点碎屑放在上面，嘴里念念有词：“柊影哥快吃，吃完有力气早点回来……”
郁瑶烛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孟婆说的“未必是好事”，或许也没那么可怕。
只要他们三个还在一起，不管前路是什么，都没什么好怕的。
她握紧了仇玉的手，也握紧了手心的魂片，往旧屋的方向走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着，像再也不会分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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