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杳在第七次把报表填错时,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的裂纹。窗外的酸雨正斜斜打在玻璃上,在浊城灰蒙蒙的天空下晕开一片水渍。
“又走神了?”浮南歌把热牛奶放在她手边,黑发在脑后松松挽成一个结,蓝瞳里盛着窗外难得透进来的微光,“下午要交的库存表,记得核对第三页。”
苍杳“嗯”了一声,视线落在自己手背上。那里有块浅淡的疤痕,像被什么东西灼烧过,她问过很多次来历,浮南歌总说记不清了,大概是搬来时不小心蹭到的。
她们住在浊城西区的老旧公寓里,楼下是永不停歇的机械轰鸣。浮南歌在数据处理中心做审核员,苍杳则在同栋楼的后勤处整理文件。每天清晨,浮南歌会先出门买好加双糖的豆浆,傍晚回来时,总能看见苍杳坐在窗边,对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发呆。
“今天后勤处的老王说,城北的净化塔又坏了。”苍杳把晾好的衬衫叠整齐,粉白的指尖划过衣领,“他说以前的城市不是这样的,天是蓝的,雨是透明的。”
浮南歌正在擦枪的手顿了顿。那把银色的短枪被她藏在衣柜最深处,每次擦拭时都格外小心,避免让苍杳看见。“都是些老掉牙的传说。”她把枪收起来,转身时脸上已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快吃饭吧,你做的蘑菇汤快凉了。”
苍杳做饭很好吃,尤其是用罐头蘑菇煮的汤。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的,只知道每次握住锅铲时,指尖总会传来熟悉的暖意。浮南歌说这是天赋,她便信了,就像相信浮南歌说的“我们是在逃难路上认识的”,相信那些偶尔在梦里闪过的、被黑雾笼罩的画面只是幻觉。
变故发生在某个酸雨格外大的夜晚。加班晚归的浮南歌在巷口遇到了劫匪,对方手里的电击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她下意识地去摸藏在腰间的短枪,却看见一道黑影比她更快地掠过。
是苍杳。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口,周身缠绕着淡淡的黑雾,那些黑雾在触碰到劫匪的瞬间,竟让对方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而苍杳站在雨里,黑发黑瞳被雨水打湿,脸上是全然的茫然,仿佛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苍杳!”浮南歌冲过去按住她的肩膀,蓝瞳里的惊惶几乎要溢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苍杳张了张嘴,指尖微微颤抖,“我看见你没回来,就……”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黑雾正在指尖慢慢消散,“刚才那是什么?”
浮南歌把她拉进公寓,用干毛巾擦着她湿透的头发,动作快得有些慌乱。“是应急防护系统。”她避开苍杳的眼睛,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我在你身上装了微型防御装置,刚才大概是误触了。”
苍杳沉默地看着她,黑瞳在昏黄的灯光下深不见底。过了很久,她轻声说:“浮南歌,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浮南歌擦头发的手停了。窗外的酸雨还在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她想起逃离总部那天,苍杳躺在飞行器的医疗舱里,周身的黑雾几乎要撑破舱体,是她用代行者权限输入了强制休眠指令,才让那些恶念暂时沉寂。
“等雨停了,我带你去看城东的旧书店。”浮南歌突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软,“那里有本你会喜欢的诗集。”
苍杳没有再追问。她看着浮南歌重新热好蘑菇汤,看着对方把最大的那块面包推到自己碗里,看着那双总是平静的蓝瞳里,第一次浮出类似恳求的神色。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苍杳在整理文件时,发现浮南歌的抽屉没锁。里面除了几张旧照片,还有份加密档案,文件名是她的名字。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关上了抽屉。
午休时,浮南歌带回来两串糖炒栗子。热气腾腾的栗子在掌心炸开甜香,苍杳咬开外壳时,忽然说:“我好像想起一点事。”
浮南歌剥栗子的手顿了顿。
“有很多黑色的雾,”苍杳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它们围着我,却没伤害我。还有个人,总在雾里看着我。”她抬起头,黑瞳里映着浮南歌的影子,“是你吗?”
浮南歌的睫毛颤了颤,把剥好的栗子放进她手心:“等冬天到了,我们去屋顶看雪吧。浊城的雪虽然是人造的,但落在睫毛上,和真的没两样。”
苍杳握着温热的栗子,点了点头。她没有再问起那些黑雾,也没有提起那份没锁的档案。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谁也不愿打破的、易碎的平静。
或许有些记忆不必追回,有些过去不必深究。在这座被酸雨浸泡的城市里,她们能给予彼此的,已是这虚假世界里,最真实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