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令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他们刚清理完西区的恶念巢，林琈正踮着脚给思渺编麻花辫，陈赐蹲在地上检查锁链的磨损。浮南歌的信使披着黑色斗篷，把一卷烫金文书扔在他们面前，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裁决代行者陈赐，即刻起调任中央区，执行特级任务。”
林琈的动作猛地顿住，编了一半的辫子散在思渺肩头。“中央区？那是什么地方？”她的声音发颤，琥珀瞳里满是难以置信。
信使没回答，只是盯着陈赐。
裁决者站起身，黑发黑瞳的少年比刚见面时高了不少，下颌线绷得很紧。他没看那卷文书，只是抬手揉了揉林琈的头发，动作和从前一样，语气却沉得像压了铅：“我走后，你跟着思渺前辈，不许再任性。”
“我不！”林琈突然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眼泪砸在他的袖口，“哥你不能走！特级任务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很危险？他们凭什么调你走！”
陈赐没说话，只是掰开她的手，拿起那卷文书转身就走。走到巷口时，他停顿了一瞬，却没回头，只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
脚步声消失在巷尾，像被风吞没的叹息。
林琈站在原地，琥珀瞳死死盯着巷口的方向，眼泪掉得更凶，却没再哭出声。她就那么站了很久，直到思渺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才猛地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掉眼泪。
“前辈，我们走吧。”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却挺直了背，像突然被抽去了所有稚气的幼苗。
那天起，林琈变了。
她不再把糖果塞给思渺，而是自己揣着压缩饼干，说“以备不时之需”；她不再在任务时躲在后面，而是在陈赐曾经站的位置，提前布下逆行时间的咒印，哪怕每次都会眩晕到站不稳；她甚至开始学着检查锁链，那串属于陈赐的、如今挂在她腕上的银灰锁链，被她擦得比从前更亮。
思渺看着她的变化，心里像被塞进一团湿棉花。
有次在废弃医院清理恶念，林琈为了护住一个误入的孩子，被恶念体的利爪划伤了后背。伤口深可见骨，她咬着牙没吭声，只是在处理伤口时，看着镜子里狰狞的疤痕，突然说了句：“以前陈赐受伤，也是这样疼吧。”
思渺正在帮她涂药的手顿了顿。药膏带着清凉的痛感，林琈却没像从前那样龇牙咧嘴，只是安静地坐着，琥珀瞳里映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
“他会回来的。”思渺低声说，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安慰。
林琈转过头，扯了扯嘴角，像在笑，眼里却没有笑意：“前辈，你忘了吗？代行者的调任，从来都是单程票。”
思渺愣住了。她确实忘了，忘了浮南歌曾说过，裁决代行者一旦被调往中央区，要么成为高阶审判者，要么……永远消失在档案里。
那天晚上，时余编织了一个温暖的梦。梦里陈赐回来了，依旧黑发黑瞳，皱着眉训斥林琈又把锁链弄脏，却在转身时，偷偷给她塞了颗水果糖。
林琈在梦里哭得像个孩子，攥着那颗糖不肯撒手。
醒来时，天光微亮。思渺看着身边蜷缩着的少女，她的眉头还皱着，眼角带着未干的泪痕，手里却紧紧攥着那串银灰锁链，那是陈赐留下的唯一念想。
思渺轻轻起身，走到窗边。
时余倚在栏杆上，赤金色的瞳孔望着中央区的方向。那里终年被厚重的云层笼罩，连阳光都透不进去。
“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时余的声音很轻。
“坚强是要付出代价的。”思渺说。她想起林琈曾经亮晶晶的琥珀瞳，想起她扑过来撒娇时的雀跃，想起她分食饼干时，总会把大块的推给陈赐……那些鲜活的、带着甜气的模样，如今都被藏进了紧锁的眉头和沉默的背影里。
就像她自己，曾经也有过被人护在身后的日子，只是那些记忆早已碎成了光尘。
风穿过空荡的街道，带来中央区方向的、隐约的雷鸣。林琈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任务简报，声音平静得像换了个人：“东郊出现新的恶念体，我们该走了。”
她的黑发梳成了利落的马尾，碎发被汗水粘在额角，手腕上的锁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是陈赐的锁链，如今被她用得越来越熟练。
思渺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看不见的自己，也曾被人这样护在身后。可后来，护着她的人消失了，她才不得不学会独自面对黑暗。
原来成长从来都是一场被迫的退场。有人先走，有人留下，把对方的那份责任，连同回忆一起，扛在自己肩上。
任务结束时，下起了小雨。
林琈收起锁链，动作行云流水。她从背包里拿出两块压缩饼干，递给思渺一块，自己咬着另一块，靠在墙上看着雨幕。
“前辈，”她突然开口，“你说陈赐现在，会不会也在淋雨？”
思渺咬着饼干，没说话。雨丝落在她的白发上，像撒了一把碎冰。她想起那个紫色的光晕，想起那个透明的身影，想起那些被遗忘的、却依旧隐隐作痛的离别。
生离死别从来都不仁慈。它会在你最习惯温暖的时候，突然抽走所有依靠，让你在冰冷的现实里，硬生生长出铠甲。
林琈看着她沉默的侧脸，忽然低下头，用袖子擦掉眼角的雨水。“没事，”她笑了笑，琥珀瞳里却泛着水光，“我会变得很强，强到能去中央区找他。”
思渺看着她攥紧的拳头，那上面还留着练习锁链时磨出的茧子。她伸出手，像从前林琈对她做的那样，轻轻拍了拍少女的头顶。
这个动作很轻，却带着某种无声的共鸣。
她们都是被命运推着向前的人，都在失去里学会了伪装，在遗忘里藏着不肯愈合的伤口。
雨还在下，冲刷着浊城的每一寸土地。白发的最强代行者，黑发的逆行少女，还有远处望着她们的灰发男子，都站在雨里，沉默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那里有他们失去的人，有被遗忘的过往，有永远无法回头的路。
而雨，还没有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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