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依门特第一次听见阁楼传来齿轮转动声时，正用月光草汁液绘制防御结界。银笔尖在羊皮纸上晕开淡蓝的光，窗外的风突然卷着金属碎屑撞在窗棂上，像有人在叩门。
她握着法杖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看见米哈德洛蹲在储物间门口，怀里抱着堆拆散的铜零件。少年的金发沾着灰尘，紫瞳亮得惊人，手指间还夹着片碎镜片，那是母亲占星镜的边缘，镜框上的星纹被磨得模糊不清。
“父亲会生气的。”她的声音比预想中柔和，指尖的蓝光却未熄灭。魔法感知里，那些零件上缠着微弱的时空波动，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不该存在的涟漪。
米哈德洛猛地把零件往身后藏，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这不是玩物，”他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这些铜丝的排列和星轨完全吻合，我在算它们的运行规律。”
玛依门特看着他脚边散落的图纸，上面用炭笔涂画着歪扭的符号，既不是魔法阵，也不是家族典籍里的星图。她想起父亲书房那本锁着的《时空裂隙考》，书页里夹着的干枯花瓣，和母亲临终前说的“有些门不能开”。
“把它拼回去。”她转身时，法杖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魔法不是用来拆解的，就像星辰不会为了谁改变轨迹。”
阁楼的齿轮声却没停过。
有时是深夜，她在书房研读古籍，会听见头顶传来链条拖动的闷响；有时是清晨，她在花园吟唱自然调和咒，会看见金属薄片从栏杆上飞过，折射出刺眼的光。米哈德洛的实验室越堆越满，那些奇形怪状的装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群蛰伏的金属兽。
最让她不安的，是那些莫名出现的痕迹。
实验室的记录板边缘总缠着淡金色的光晕，像有人用无形的手画了道括号；米哈德洛受伤时，凭空出现的药膏带着中枢塔特有的草药香；甚至有次她用冰魔法冻结溪流，冰层下竟浮现出复杂的公式，与弟弟图纸上的符号如出一辙。
“你在和谁说话？”暴雨夜，她撞开实验室的门，看见米哈德洛正对着空气比划，金属鸟在他肩头振翅，发出咔哒的轻响。装置的水晶球里，紫色的光流正顺着从未见过的轨迹游走。
少年慌忙遮住记录板，紫瞳里的慌乱像被戳破的谎言。“没人，”他把金属鸟塞进抽屉，“是实验的能量残留。”
玛依门特的法杖在掌心发烫。她能看见那道透明的轮廓，比月光更淡，比星光更暖，正依偎在米哈德洛身后，指尖流淌着她无法解析的能量。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像根楔子，钉进了斯捷塔家族世代守护的平衡里。
“父亲临终前说过，”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破坏平衡的不是力量，是人心。”
争吵在那个午后爆发。
米哈德洛的液态风元素实验引发了麦田大火，绿色的火焰舔舐着麦穗，空气中弥漫着元素紊乱的焦糊味。玛依门特用净化咒扑灭最后一缕火苗时，看见弟弟站在实验室门口，白大褂上沾着烟灰，手里攥着块融化的金属。
“这不是失控，”他的紫瞳里燃着疯狂的光，“我找到了元素转化的临界点，就像老师说的——”
“老师？”玛依门特的法杖骤然抬起，淡蓝色的光罩将两人罩在中央，“那个躲在时空裂隙里的东西？你知道它在消耗你的生命力吗？你的黑眼圈越来越重，你的魔法亲和力在下降，你以为是巧合？”
米哈德洛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装置。金属碰撞声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她教我的比所有魔法典籍都多！她告诉我雷电是电荷转移，告诉我金属导电的原理，她——”
“她在利用你！”玛依门特的光罩剧烈收缩，震碎了窗台上的水晶瓶，“那些公式是时空的裂缝，那些装置是维度的钥匙，她要从你这里撕开一道口子！”
少年的反驳卡在喉咙里。他看着玛依门特指尖亮起的防御咒，银镯上的纹路与记忆里母亲的占星镜重叠，突然抓起图纸冲进暴雨里。实验室的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回响，像某种终结。
玛依门特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透明的轮廓在空气中颤抖，最终化作点点光尘，消散在雨幕里。她知道自己赢了，却像输掉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那个会跟在她身后问“星星为什么不掉下来”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三年后，米哈德洛的马车驶出庄园时，玛依门特正站在二楼露台。她看着车轮碾过石板路，卷起的尘土里，有片金属鸟的残翅在阳光下闪烁。书房的紫檀木盒里，锁着他留下的手稿，边缘的光晕早已熄灭，只在角落留着道浅浅的折痕。
东边的麦田再也没燃起绿火，花园的玫瑰恢复了自然的枯荣，可庄园却静得可怕。她开始在深夜听见齿轮转动的幻音，在绘制魔法阵时，笔尖总会不由自主地画出那些歪扭的符号。
直到那封信抵达。
都城的信使带来城西出现钢铁造物的消息，火漆印上的徽章扭曲如蛇。信里说那造物的核心嵌着紫色水晶，行动时会发出类似咒语的吟唱，像有个无形的声音在指引它的轨迹。
玛依门特捏着信纸走到窗前，看着花园里那些终于开花的玫瑰，花瓣上落着只透明的蜜蜂，翅膀振动的频率，与米哈德洛金属鸟的发条声完全一致。
她转身走进书房，打开了那本尘封的《时空裂隙考》。书页里的干枯花瓣早已褪色，却在她指尖泛起微光，露出底下隐藏的字迹——“斯捷塔的血脉，本就是时空的锁与匙”。
祭坛的石阶在脚下生出淡金色的符文时，玛依门特想起十岁那年。米哈德洛把偷藏的机械青蛙塞进她手心，金属的凉意里，少年的声音带着雀跃：“姐姐你看，它会跳，就像活的一样。”
那时的阳光正好，透过庄园的葡萄藤，在他紫瞳里映出细碎的光斑，像藏着整个星空。
光柱将她吞噬的瞬间，她最后望了眼山下的庄园。实验室的百叶窗还敞开着，一半对着荒芜的花园，一半对着空旷的石板路，像只始终凝视着两个方向的眼睛。
虚无之中，黑发垂落的女人正捻着缠绕指尖的黑色藤蔓。她的紫瞳比最深的水晶矿脉更幽暗，却在看见玛依门特时，嘴角勾起极浅的笑意。
“斯捷塔家的孩子，”她的声音像从古老的地层深处传来，“你以为守住了平衡，却亲手推开了另一扇门。”
玛依门特的法杖在掌心发烫，防御银镯的咒文灼得皮肤生疼。她看着女人身后漂浮的世界碎片，有的在魔法与科学的碰撞中燃烧，有的在永恒的寂静里冰封，而其中一块碎片里，金发少年正对着空气低语，透明的轮廓依偎在他肩头，像从未离开。
“那不是门，是裂痕。”她的声音带着魔法特有的震颤，淡蓝色的光罩在身周展开，“我要把它补上。”
女人轻笑起来，藤蔓在她指尖化作星轨，缠绕成复杂的结。“补？”她抬手拂过玛依门特的金发，指尖的凉意渗进骨髓，“你弟弟在追寻真相，你在坚守平衡，可你们都忘了，斯捷塔的天赋，本就是让矛盾共生。”
碎片里的画面突然流转。
她看见米哈德洛拆占星镜时，透明的轮廓在空气中画出星轨公式；看见自己冻结溪流时，冰层下的符号正与弟弟的图纸共鸣；看见父亲临终前，既握着魔法书，又攥着机械图纸的手，指缝间漏下的光，一半是蓝，一半是金。
“迷茫了？”女人转身走向虚无深处，藤蔓在身后织成新的星图，“留在这里吧，看看你死守的平衡，和他执念的真相，最终会在时空中，开出怎样的花。”
玛依门特站在原地，看着碎片里的自己和米哈德洛，像两条永不相交的星轨，却在时空的褶皱里，共享着同一片光芒。她的法杖渐渐垂下，银镯的温度与记忆里弟弟手心的金属凉意重叠，在虚无中凝成半枚紫水晶。
或许有些裂痕，本就不需要弥补。
就像魔法与科学，就像守护与追寻，就像她和米哈德洛，看似背道而驰，却始终在同一片星空下，闪烁着属于斯捷塔的、永不熄灭的光。
无缘之海（作者）这本的读者可从转移下本了，隔壁归途是系列文，这边是番外前传，正文看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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