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阳光是被槐树叶筛过的。
苏晚推开书店门时，巷子里的露水还没干透，青石板上泛着湿漉漉的光。她把“营业中”的木牌支好，转身时，指尖不经意碰到了门框上的风铃——那是陆星辞昨晚离开前，目光停留过的地方。
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她走到吧台后，刚要翻开账本，目光就落在了窗台上的绿萝上。叶片上还沾着昨晚的水汽，舒展得格外精神。她想起陆星辞说“对植物好，对你也一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拿起喷壶又给它浇了点水。
上午的客人不多，大多是来躲清闲的熟客。苏晚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翻着一本刚收来的旧杂志。是二十年前的《城市记忆》，封面印着老钟楼的全景，砖红色的墙在阳光下泛着暖光，钟面的指针停在三点十分，旁边配着行小字：“百年钟楼，见证一城烟火”。
她翻开内页，里面有篇关于钟楼建造的专访，提到了几位设计师的名字，其中一个名字被红笔圈了出来——陆景明。
苏晚的手指顿了顿。陆景明，陆星辞的爷爷？
她凑近了些，文章里说，陆景明是当时最年轻的设计师，坚持用本地的红砖，说“建筑要接地气，才能站得稳”。配图是张黑白照片，穿长衫的年轻人站在钟楼脚手架下，笑得眉眼弯弯，眉眼间竟和陆星辞有几分像。
“在看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晚吓了一跳，杂志差点从手里滑出去。她抬起头，看见陆星辞站在沙发旁，手里提着个纸袋，正低头看她手里的杂志。
“没、没什么，”她慌忙把杂志合上，脸颊有点烫，“一本旧杂志。”
他却已经看清了封面：“《城市记忆》？我家好像也有几本。”
苏晚愣了愣，把杂志递给他：“你看这个名字。”
陆星辞接过杂志，翻到那篇专访，指尖落在“陆景明”三个字上时，动作轻轻顿了顿。阳光落在他手背上，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和照片里那个年轻人的手，竟有几分相似的骨节。
“是我爷爷。”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
“他真的参与设计了？”苏晚凑近了些，好奇地问，“文章里说他坚持用本地红砖，说‘建筑要接地气’。”
“嗯，”陆星辞笑了笑，翻到那张黑白照片，“他总说，老房子就像老人，得顺着它的性子来，不能硬改。当年建钟楼时，有人说红砖太土，想换进口的大理石，他跟工头吵了三天，才把红砖保住。”
他说起爷爷时，眼底的光很软，像落了层暖阳。苏晚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藏在他疏离外表下的温柔，或许都来自这里。
“他一定很爱这栋钟楼。”苏晚轻声说。
“是，”陆星辞合上杂志，递给她，“他去世前，还总念叨着要去看看钟楼，说想听听钟声。可惜……”他没说下去，只是拿起纸袋放在桌上，“给你带了点东西。”
袋子里是几个刚出炉的槐花糕，白胖的团子上撒着碎槐花，甜香混着麦香，一下子漫满了整个书店。
“我奶奶做的，”他拿起一个递给她，“说谢谢你帮着惦记钟楼的事。”
苏晚接过槐花糕，指尖触到温热的糯米，心里暖烘烘的。她咬了一小口，清甜的花香在舌尖散开，像把整个春天含在了嘴里：“很好吃。替我谢谢奶奶。”
“她听见肯定高兴，”陆星辞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她总说，手艺得有人爱吃，才算没白做。”
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分着吃那盘槐花糕。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杂志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旧书的纸香混着槐花的甜，把时间泡得软软的。
“其实，”陆星辞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这次回来，不光是为了钟楼。”
苏晚抬起头，看见他正望着窗外的老槐树，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家里的公司出了点事，”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爷爷走后，项目被接手得乱七八糟，现在欠了不少债。我回来……是想把烂摊子收拾好。”
这是他第一次说起自己的“秘密”。苏晚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她想起他总带着的疲惫，想起他说“保留比拆除更难”，原来那些不易察觉的沉重，都藏在这里。
“很难吧？”她轻声问。
陆星辞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晨光，没有同情，只有纯粹的关切。他忽然觉得，那些压在心里的事，说出来好像也没那么沉了。
“有点，”他笑了笑，“但总不能让爷爷一辈子的心血，最后变成别人的垫脚石。”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坚定，像当年那个坚持用红砖的年轻人。苏晚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藏在笔记本里的小说——她总说“等稳定了再动笔”，可“稳定”到底是什么呢？或许，像他这样，为在乎的东西拼一次，才算活得扎实。
“那本杂志，”她指了指桌上的《城市记忆》，“里面说钟楼的顶层有个小阁楼，是设计师们休息的地方，后来锁了很多年。你知道吗？”
陆星辞愣了愣，随即点头：“爷爷提过，说阁楼的窗正对着老巷，能看见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烟。他说，那是‘人间烟火最旺的地方’。”
“我们去看看吧？”苏晚忽然站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趁现在还没动工，去看看那个阁楼。”
陆星辞看着她，她的发梢被阳光染成浅金色，脸上带着点孩子气的期待，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他心里那点因往事而起的沉郁，忽然被这束光驱散了。
“好。”他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不过得找管委会拿钥匙，可能有点麻烦。”
“麻烦也去。”苏晚拿起那本杂志，像揣着个宝贝，“说不定能找到爷爷留下的东西呢？”
陆星辞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忽然觉得，所谓“念想”，从来都不是孤零零的。它会藏在旧杂志里，在槐花糕的甜香里，在某个愿意陪你去寻阁楼的人眼里。
两人锁好书店，往钟楼的方向走。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风吹过，带起苏晚发梢的碎光，和陆星辞袖口的衣角，轻轻碰在一起。
路过街角的杂货店时，苏晚停下来买了两罐汽水，递给陆星辞一罐。拉环“啵”地弹开，气泡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像此刻心里藏不住的欢喜。
“对了，”苏晚吸了口汽水，忽然想起什么，“你上次说，我写的东西……”
陆星辞转过头，看着她，眼里带着鼓励：“嗯？”
“没什么，”她脸颊有点热，把话咽了回去，“就是觉得，或许……可以试试写下去。”
陆星辞笑了，眼底的光比阳光还亮：“我等着看。”
汽水的甜味在舌尖散开，混着风里的槐花香。苏晚抬起头，看见钟楼的尖顶在远处的树影里若隐若现，像个藏了很多故事的老人，正等着他们去叩响门环。
或许，有些往事需要被拾起，有些梦想需要被点燃，而有些星星，注定要落在彼此的天空里，把未说出口的话，都酿成往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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