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老房子客厅的藤椅上,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被汗浸得微微发软。电风扇在头顶嗡嗡转着,扇叶有些歪了,吹出来的风带着轻微的晃动感,像是要把人摇晕似的。
窗外的蝉叫得撕心裂肺,热气从地板缝里往上爬,连呼吸都带着一股闷热的焦味。墙角那盆文竹叶子发黄,耷拉着脑袋,像是也跟我一样,被这压抑的空气压得喘不过气。
我低头看着通知书上的名字——林秋。两个字写得工整又安静,像极了十八岁的我,那时候什么都不会想,只知道努力读书,考上大学,过上好日子。
可这一世,我不能再让别人替我决定命运了。
脑子里突然闪过前世的画面,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一帧帧闪现,清晰得让人喘不过气:
产房外,沈明远靠在走廊墙上,手里拿着手机,头都没抬一下,就那样冷冰冰地说:“是个女儿?那就好好养着吧。”
顾婉清抱着刚出生的沈若宁,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冷得像刀子,“以后要多请保姆,别让她妈来打扰孩子。”她说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我一眼。
长大后的沈若宁,穿着名牌衣服,在直播镜头前笑得花枝招展,评论区全是夸她漂亮、羡慕她的生活。可我知道,她连自己银行卡的密码都要问保姆。
还有沈子轩,名校毕业,穿西装打领带,像个精英一样,可他看我的眼神,比他爸还冷。他说:“妈,你能不能别总来公司找我?我同事都知道你没上过大学。”
我闭了闭眼,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那种疼让我清醒了些。睁开眼,发现手心里已经被掐出一个月牙形的红印。
“秋啊,喝点凉茶吧。”母亲端着碗进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把凉茶接过来,苦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极了这些年的生活。母亲坐到我旁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明远哥对你好,你心里清楚的。”
我没说话,只是把凉茶放在一边,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通知书的边角。
门铃响了。
“叮咚——”
声音不大,却让我心里猛地一跳。
透过门缝,我看到沈明远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袖口露出的那块表,是后来求婚时买的。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是真心的,现在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安排一切。
我开了门,他熟门熟路地走进来,像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
“秋,我跟导师打过招呼了,你那份名额我已经安排妥当。”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沙发上坐下,动作自然得就像昨天才来过一样。
我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卷起一点,露出手腕上那道疤痕——那是前世我去医院看他摔伤时,他故意让我注意到的,说是为了救一个小孩才留下的。可后来我才听说,那晚他是在酒吧打架。
“咱们年底就结婚,你不用读什么大学了。”他笑着,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饭。
母亲端着水果进来,冲我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劝:“好好听明远说话。”
我慢慢坐回藤椅上,手里的通知书被我捏得更紧了些。
沈明远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又看了看我,笑着收回去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跟我在一起,我能给你比读书更好的未来。”他说这话的时候,翘起了二郎腿,整个人放松又自信,仿佛全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盯着他的腿,那条腿翘得很高,趾高气扬的,像是在告诉我:你只能这样了,别想别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开口,声音有点哑,“你觉得我不用去大学,也能过得很好?”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啊,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愁。”
我深吸一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想不想这样活?”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还是笑着,“你想的那些事,社会太复杂了,你不懂。”
“我提议用我的名义开一家小公司,你说不行;我说想自己做点什么,你说我太天真。”
我抬头看他,眼里终于不再只有顺从和怯懦,“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想试试?”
沈明远的笑容彻底没了,他放下腿,身子往前倾了点,“林秋,你太不知足了。你以为你现在的生活是谁给的?”
“没有我,你能考上大学?你能住进那个房子?你能吃好的穿好的?”
他语气一点点压下来,像一座山,压在我胸口。
母亲在外面走来走去,脚步声越来越急,但她始终没有进来。
“你以为你真有选择权?”他忽然站起身,西装下摆扫翻了桌上的凉茶碗,水洒了一地,碎瓷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你不嫁我,迟早会后悔。”
我看着他,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第一次没有被他的气势压下去。
“沈明远。”我站起来,声音不大,但很稳,“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可是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替我活。”
“就算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
他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愤怒。
他猛地转身,抓起外套就往门口走,门被他摔得砰的一声震得整间屋子都颤了颤。
我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通知书,纸张边缘已经被捏出了褶皱。
母亲在外面站着,手里还端着空碗,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没有看她,只是把通知书小心地收进抽屉最底层,锁上。
窗外吹进一阵风,带着梧桐叶的清香,混着夏日傍晚特有的燥热。
我走到窗边,伸手推开那扇紧闭的窗户。
夕阳照进来,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看着那道影子,忽然觉得它变得挺拔了一些。
不是依附谁的影子,而是属于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