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在巷口渐远时,叶棠才发现掌心的暖手宝已经凉透了。
她把那两半银章重新拼好,放进随身的帆布包里,拉链合上时发出轻响,像给这段尘封的往事暂时收了尾。
“账本和字条我先交给周志延,让他送鉴定中心。”苏曼把证物小心装进密封袋,指尖捏着袋口的密封条,“银章上的指纹和字迹需要比对,估计得等明天才有结果。”
许淮蹲在井边,正用纸巾擦拭那把生锈的铁锹。
铲头上的暗红色痕迹已经凝固成硬块,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这上面的血迹,大概率是我父亲的。”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井里的水,“七年前他坠楼前,应该来过这里,想把账本转移出去。”
陈漾抱着肩膀站在院门口,秋风卷着他的衣角:“赵坤被抓时,嘴里一直喊‘明安集团不会放过你们’,那老东西背后肯定还有人。”
“何止有人。”张佳宁翻着相机里的照片,屏幕上闪过明安集团老总的侧脸,“沈放查到,这老总当年是许叔叔的副手,1995年项目叫停后,他突然辞职,三年后就成立了明安集团,资金来源一直是个谜。”
叶棠的目光落在井台边缘的青苔上,那里有个模糊的鞋印,鞋跟处有个特殊的花纹,和她在许淮父亲的工作笔记里看到的手绘图案一模一样。
“这鞋印……”她伸手想去碰,又猛地缩回,“许叔叔当年穿的鞋,鞋底有这种花纹。”
许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喉结轻轻动了动:“是我妈给他做的布鞋,鞋底纳了‘平安’两个字,鞋跟处特意绣了这种花纹,说是能防滑。”
他说着,指尖拂过那片青苔,鞋印被蹭掉一小块,露出底下深色的泥土,“他那天肯定在这里挣扎过。”
林小满突然“哎呀”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玻璃瓶:“差点忘了这个!早上收拾我爷的工具箱,发现里面有这个,像是从井里捞出来的。”
瓶子里装着半张揉皱的电报纸,上面只有三个字:“货已运”。
字迹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就的,纸角还沾着点湿润的泥土。苏曼接过瓶子,对着光看了看:“纸张材质和电报底稿一样,应该是同时期的东西。”
“货已运……”叶棠重复着这三个字,想起奶奶日志里写的“1941年秋,明安里来了批神秘的货,夜里总听见卡车发动的声音”,“会不会和那封加密电报有关?”
“很有可能。”许淮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1941年正是战乱时期,明安里作为重要的电讯枢纽,藏着转运物资的秘密也不奇怪。”
他看向叶棠,目光里带着某种默契,“要不要去档案馆查查当年的运输记录?”
叶棠点头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她能感觉到许淮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又迅速移开,空气里那层若有似无的尴尬还在,只是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像雨后初晴时,云层里透出的微光。
下午两点,市档案馆的阅览室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和樟脑香。
叶棠和许淮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一摞泛黄的档案。1941年的运输记录被装订成厚厚的册子,纸页脆得像枯叶,翻动时得格外小心。
叶棠负责查下半年的记录,许淮查上半年的,两人中间隔着三十厘米的距离,谁都没说话,只有偶尔的翻页声在安静里回荡。
“找到了!”叶棠突然低呼一声,指尖点在1941年9月17日的记录上。那是条用毛笔写的运输登记,字迹苍劲有力:“明安里379号,转运物资一批,接收人:赵。” 备注栏里画着个小小的腊梅图案,和电报底稿上的火漆印如出一辙。
许淮立刻凑过来,两人的肩膀不小心碰到一起,叶棠像被烫到似的往旁边缩了缩。他没在意,目光紧锁在“接收人:赵”几个字上:“这个‘赵’,会不会是赵坤的长辈?”
“很有可能。”叶棠翻到下一页,是张手绘的运输路线图,起点是明安里379号,终点被墨块盖住了,只露出个“港”字,“当年从这里往港口运货,多半是为了支援前线。”
她的指尖划过路线图上的河流标记,突然想起奶奶日志里画的简笔画,也是一条弯曲的河,旁边写着“夜航船,载着星星走”。
“这河……”她抬头看向许淮,“是不是穿城而过的那条新河?”
“是。”许淮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我爸说过,新河上有座老桥,1941年被炸毁过,后来重建时,桥墩里藏了不少东西。”
叶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迅速翻到1941年10月的记录,果然在10月12日那页看到一行小字:“物资遇阻,暂存桥墩。” 字迹被水洇过,有些模糊,却足够清晰。
“桥墩……”她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觉得眼前的档案册像一扇门,正缓缓打开,露出里面藏了八十年的秘密。
许淮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看了眼屏幕,眉头皱起:“是沈放,说明安集团的老总失踪了。”
叶棠猛地抬头:“失踪?”
“说是今早在办公室留下一封辞职信,人就不见了。”许淮的声音沉下来,“肯定是听到了风声,跑了。”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乌云遮住,阅览室里暗了下来。叶棠看着档案册上“暂存桥墩”四个字,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会不会去新河老桥了?”
许淮抓起外套:“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收拾档案时,叶棠不小心碰掉了许淮放在桌边的工作笔记。
本子摔在地上,掉出张夹在里面的照片。照片上是少年时期的许淮,穿着校服,站在新河老桥的桥头,身边站着个扎马尾的女孩,手里举着个刚摘的莲蓬,笑得眉眼弯弯——那是十七岁的自己。
叶棠的脸瞬间热了。她慌忙捡起照片,想塞回笔记本,却被许淮按住了手。
他的指尖有些凉,触碰到她的皮肤时,两人都像被电流击中似的缩回。
“留着吧。”许淮的声音很低,几乎被翻页声盖住,“挺好看的。”
叶棠没说话,把照片小心夹回笔记本,指尖在封面上停顿了几秒,才合上本子。
阳光重新透过云层照进来,落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像条无形的界线,谁都没敢越过。
新河老桥离明安里有半小时的车程。车开上桥时,叶棠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桥墩上爬满了爬山虎,绿色的藤蔓间露出斑驳的水泥,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就是这儿。”许淮把车停在桥边,指着中间的桥墩,“我爸说当年重建时,这个桥墩是最后完工的,里面的钢筋比别的桥墩多三倍。”
陈漾和林小满已经带着工具在桥上等了,陈漾手里还拎着个金属探测器:“刚探了一下,这桥墩里确实有东西,发出的信号很奇怪,不像是金属。”
张佳宁举着相机,对着桥墩拍个不停:“沈放查了,明安集团老总今早确实来过这里,开的是辆黑色越野车,监控拍到他在桥边待了半小时才走。”
叶棠走到桥墩下,仰头往上看。阳光穿过藤蔓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桥墩侧面有块水泥的颜色和别处不一样,边缘还有细微的裂缝,像是后来补上去的。“这里……”她伸手敲了敲,声音是空的,“后面是空的。”
许淮拿出撬棍,小心地插进裂缝里。陈漾过来帮忙,两人合力一撬,那块水泥板“哗啦”一声掉了下来,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拿手电筒!”许淮喊了一声。
林小满立刻递过手电筒,光柱射进洞里,照亮了里面的景象——洞不大,里面堆着几个木箱,箱盖已经腐朽,露出里面的油纸,油纸上印着“明安电讯”的字样,和银章上的一模一样。
“找到了!”陈漾兴奋地想去搬箱子,被许淮拦住了。
“小心点,可能有机关。”许淮拿出手机,对着洞里拍照,“这些箱子看起来和379号院井里的那个一样,说不定有暗格。”
他的指尖在箱盖上轻轻摸索,突然停在一个角落:“这里有个按钮。”
他按下按钮,箱盖“咔嗒”一声弹开,里面除了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还有个小小的金属盒,样式和电报局、379号院找到的盒子如出一辙。
叶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许淮把金属盒拿出来,盒身上的锁已经生锈,却能看出精致的花纹,和那把铜钥匙正好匹配。
“用钥匙试试。”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许淮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铜钥匙,小心地插进锁孔。转动的瞬间,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在盒盖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咔嗒。”
锁开了。
盒里铺着深蓝色的丝绒,上面放着半张电报纸,和林小满找到的那半张刚好能拼在一起,完整的内容是:“货已运,遇炸,暂存桥墩,待指令。”
旁边还有枚银章,和他们手里的那半枚合在一起,正好是一整块,背面刻着“1941.9.17”,是物资转运的那天。
“还有这个!”林小满从箱子里拿出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台老式发报机,机身虽然生锈,却还能看出当年的精致,“这是……民国时期的军用发报机!”
苏曼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她戴着白手套,仔细检查着发报机:“这台机器的功率很大,能发报到很远的地方,当年肯定是用来传递重要情报的。”
叶棠的目光落在发报机旁边的笔记本上,封面已经泛黄,上面写着“明安电讯值班记录”。
她翻开第一页,是许淮父亲的字迹:“1995年7月18日,整理旧物,发现此发报机,疑与1941年物资有关,待查。”
往后翻,记录越来越密集,直到7月19日那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赵坤来过,要抢发报机,争执中……” 后面的字被墨水晕开了,看不清内容,只在页脚看到“井”字,被圈了起来。
“原来如此。”叶棠合上笔记本,声音有些发颤,“许叔叔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才被赵坤害死的。”
许淮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他走到桥边,望着桥下流淌的河水,背影在夕阳里显得格外孤单。
叶棠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七年前他出国前,也是这样站在河边,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只是那时的他,脸上还有笑容。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都过去了。”她轻声说。
许淮没回头,声音里带着点沙哑:“我总觉得,如果我当年没走,他就不会出事。”
“不是你的错。”叶棠的目光落在河面上,夕阳把河水染成了金色,“赵坤那种人,就算你在,他也会想别的办法。”
风吹过桥面,带着河水的潮气。叶棠的头发被吹乱了,她抬手去捋,指尖不小心碰到许淮的手。这一次,两人都没躲。
他的指尖有些凉,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
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沈放带着警察跑上桥,手里挥舞着一份文件:“抓到了!明安集团老总在高速路口被拦住了,车里搜出了账本的副本!”
叶棠看着许淮,他的嘴角终于有了点笑意,虽然很淡,却像冰雪初融。
“结束了?”她问。
“还没。”许淮转头看向她,目光里有光,“1941年的物资还没找到,那些加密电报还没破译,这件事还得继续。”
叶棠点点头,心里突然觉得很踏实。
她知道,那些尘封的往事,那些未解的谜团,还有她和许淮之间的尴尬与疏离,都需要时间去解开。但此刻,站在夕阳下的老桥上,看着河水静静流淌,她突然觉得,慢慢来,也很好。
发报机的齿轮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像在诉说着未完的故事。而明安里的老槐树,还在风中轻轻摇晃,等着下一个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