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清来啦来啦王哥!
赵清清立刻换上灿烂的笑容,扬声应道,声音甜得像裹了蜜。
她飞快地小声对田萌说。
赵清清看,这就是‘基本操作’之一,随时响应召唤!
她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抓起一条干净的毛巾搭在手臂上,又朝田萌眨眨眼。
赵清清姐先去赚小费啦!你自己再练练!
赵清清像只轻快的蝴蝶,转身就飞进了那间包房。
门关上的瞬间,田萌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赵清清更甜更嗲的声音。
赵清清王哥今天精神头真好呀!加钟当然没问题啦,我再给您好好按按肩膀,放松放松……
田萌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皱巴巴的塑料袋。
赵清清那瞬间切换的笑容和语调,还有那扇门关上前溢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她下意识地看向工作间墙上那面模糊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青涩、茫然又带着点不安的脸。
她刚把那个该死的塑料袋勉强套好,走廊里又炸开一个粗嘎的大嗓门,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顾客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老子是来洗脚的不是来喝西北风的!
工装男大概没遇到过这么横的技师,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指着苏曼的手指直抖。
紧接着是苏曼那拔高了的、毫不客气的回击,像刀子刮过玻璃。
苏曼吼什么吼!赶着去投胎啊?等着!没看见人正忙着?
田萌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往工作间门口挪了两步,探出头去。
只见一个穿着沾满灰点子的工装、一脸横肉、脖子通红的壮汉正叉着腰站在走廊里,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苏曼站在他对面的一个包间门口,双手抱胸,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火辣的超短裙和紧身露脐装让她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带刺的火焰。
顾客老子等半天了!
工装男吼着。
顾客你们这什么破服务?信不信老子投诉!
苏曼投诉?
苏曼嗤笑一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声音又尖又利。
苏曼投诉去呗!大门在那儿,不送!有钱洗就老实等着,没钱就出门右拐找凉快地方蹲着去!当老娘闲得慌陪你在这儿练嗓门呢?
顾客你……
工装男大概没遇到过这么横的技师,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指着苏曼的手指直抖。
顾客妈的,臭娘们……
苏曼嘴巴放干净点!
苏曼声音陡然拔高,眼神凌厉地剜过去。
苏曼再喷粪,老娘直接帮你把嘴缝上你信不信?省得你一天天污染环境!
工装男被苏曼这泼辣的狠劲儿镇住了片刻,脸上横肉抽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
但声调明显低了下去,最终悻悻地一甩手,重重地坐回了走廊的塑料椅子上,掏出手机狠狠戳着屏幕泄愤。
苏曼哼了一声,转身推门进了自己刚才出来的包间,门“砰”地一声关上,力道大得墙壁都似乎震了震。
走廊里只剩下工装男粗重的喘气声和手机按键的啪啪声。
田萌看得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出。
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像块冰塞进了她胃里。
她正想缩回工作间,休息室的门开了,孟雪燕打着哈欠慢悠悠踱了出来,睡眼惺忪地瞥了一眼走廊里憋着火的工装男。
孟雪燕啧!
她懒洋洋地咂了下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那工装男听见。
孟雪燕大清早的吵吵,扰人清梦,真没公德心。
说完,也不管那男人瞬间黑透的脸,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朝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田萌……
她默默地退回工作间,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
这里的人,好像都……
好生猛。
她又拿起一个塑料袋,手指用力,试图把它套得又快又平整,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点这陌生世界的节奏。
没多久,林小夏的脑袋从前台那边探了过来,嘴里依旧没闲着。
林小夏田萌!别练你那袋子啦!来活儿了!简单的,修脚前的泡脚,四号房!
田萌的心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这么快!
她手一抖,刚套好的塑料袋差点滑下去。
她赶紧稳住,深吸一口气,学着赵清清的样子,从架子上抓起一条干净毛巾搭在手臂上,又瞥了一眼工作台上的工具。
一个中号塑料盆,几包没拆封的棕色足浴药粉,几卷一次性塑料袋。
她手忙脚乱地拿起盆,拆开一包药粉倒进去,再套上塑料袋,感觉自己的手指有点不听使唤。
做这一切的时候,脑子里一片混乱:该先放水还是先放药粉?水温多少合适?毛巾是擦脚还是盖腿?
林小夏磨蹭啥呢?客人等着呢!
林小夏在前台那边喊了一嗓子。
田萌一个激灵,赶紧拧开水龙头往盆里接水。
温热的水流哗啦啦注入盆中,冲开了棕色的药粉,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弥漫开来。
她胡乱地用手试了下水温,感觉有点烫,又赶紧加了点冷水。
总算兑得差不多了,她端起盆,沉甸甸的,水在塑料袋里微微晃动。
她小心地端着盆,一步一步,像个初次登台生怕摔跤的杂技演员,朝走廊深处标着“四号”的包间挪去。
门虚掩着。
田萌紧张地用膝盖顶开门,里面光线比走廊还暗,只有墙角一盏小小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一张按摩床上,一个穿着蓝色工服、头发花白、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老大爷拘谨地坐着,脚上的旧解放鞋已经脱了放在一边,露出洗得发白的袜子。
田萌叔…叔叔好!
田萌的声音有点发颤,她把盆放在地上。
田萌请…请泡脚。
老大爷局促地点点头,笨拙地弯腰脱袜子。
田萌赶紧蹲下身想帮忙,差点把水盆撞翻,幸好老大爷自己把袜子脱了下来。
一股混合着汗味的脚臭扑面而来,田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胃里一阵翻腾。
她强忍着,看着那双沾着泥灰、布满老茧和裂纹的脚慢慢浸入浑浊的药水里。
田萌水温…还行吗?
她努力挤出个笑容,按照赵清清路上随口提过的“话术”问。
顾客中,中。
老大爷点点头,声音很轻,目光有些躲闪,似乎比田萌还要不自在。
包间里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只有水声和老大爷拘谨的呼吸声。
田萌蹲在盆边,眼睛盯着水面漂浮的药沫,脑子里拼命搜索着下一句该说什么。
说天气?
太假。
问工作?
好像不合适。
她感觉每一秒都无比漫长,脸颊发烫。
顾客那个…姑娘。
老大爷忽然小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粗糙的手指局促地搓着裤缝。
顾客这个…泡着就中,不用按了,俺…俺就泡个脚,解解乏,钱……钱不太够。
田萌一愣,抬头看向老大爷。
昏黄的灯光下,老人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风吹日晒的痕迹,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请求和窘迫。
她忽然想起自己家乡同样辛苦劳作的乡亲。
田萌啊,好,好的。
田萌连忙点头,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又有点不是滋味。
田萌您泡着,舒服就行。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点。
老大爷咧开嘴,露出一个朴实的、带着点豁口的笑容。
顾客哎,好,好。
田萌蹲在药水盆边,耳中是休息室那边模糊却热烈的喧嚣,眼前是老大爷那双泡在浑浊药水里、饱经风霜的脚。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端着的这个盆,还有盆里这双陌生的脚,就是她留在这里的理由,是学费、是生活费、是支撑她继续读书的指望。
过了十几分钟,休息室那边的热闹笑声渐渐平息下来。
田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小声提醒老大爷泡脚结束。
她帮他把脚擦干那粗糙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看着他重新套上袜子,穿好旧解放鞋。
老大爷站起身,从工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卷着的旧塑料袋,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把零钱。
他仔细地数出三张十元、三张五元,还有一些硬币,凑足了四十五元。
他把钱小心地递到田萌手里,手指有些粗糙的刮蹭感。
顾客谢谢…谢谢姑娘。
老大爷低声说着,微微佝偻着背,快步走出了包间。
田萌捏着那叠还带着体温、浸着点汗湿气的零钱,站在原地。
纸币的边缘有些磨损,硬币冰凉。
四十五块。
这沉甸甸的、皱巴巴的四十五块钱,是她在这家叫做“缘足道”的店里,靠自己的双手挣到的第一笔钱。
她攥紧了手里的钱,下意识地看向休息室的方向。
那里,生活的另一面正在上演。
刚才那阵模糊却火热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
赵清清那瞬间切换的甜腻嗓音、苏曼泼辣的怒怼、孟雪燕慵懒的嘲讽、周淑怡温柔的安慰……
还有那个老实巴交的老大爷窘迫的脸和他递过来的零钱……
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中翻滚、碰撞。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钱,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四十五块。
指尖被纸币粗糙的边缘磨得有些发烫。
钱。
原来,真的是这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