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空盆回到工作间,田萌刚把盆放下,就听到隔壁包间传来苏曼夸张的笑声和一个男人油腻的搭讪。
顾客哎哟苏妹妹,你这小手,可真嫩!比我这大老粗的手软乎多了!用的啥护手霜啊?
苏曼张哥讨厌!护手霜哪有我这天生的好呀?
苏曼的声音又甜又嗲,腻得发慌。
苏曼您这手啊,一看就是干大事的!来,妹妹给您好好按按,去去火气!
顾客嘿嘿,是得去去火…苏妹妹,你晚上…
苏曼嘘——
苏曼的声音压低,带着神秘的笑意。
苏曼老地方,说好了嘛…保管让张哥您…火气全消…
接着是男人心领神会的猥琐笑声。
田萌站在工作间门口,手里还拿着擦手的湿毛巾。
一边是那个为生计奔波、脚底干裂的中年女工疲惫的脸,一边是苏曼在隔壁包间里游刃有余地谈着“生意”的腻人腔调。
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在她脑海里激烈地碰撞。
羡慕吗?
羡慕得要死。
苏曼动动嘴皮子,一晚上就能挣到她辛辛苦苦端几个月盆的钱。
学吗?
她看着自己还算干净的手,想象着自己像苏曼那样,对着一张张陌生的、可能充满欲望的脸,说出那些露骨的话,做出那些暗示…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羞耻感和抗拒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动摇。
田萌呕…
她捂住嘴,干呕了一下。
生理性的不适骗不了人。
赵清清咋了田萌?不舒服?
赵清清正好过来取药包,关切地问。
田萌赶紧摇头,脸色有点发白。
田萌没…没事,可能…有点反胃。
赵清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瞥隔壁紧闭的包间门,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赵清清刚来的都这样,听多了就…麻木了。别想太多,做好自己的活儿就行。
她拍拍田萌的肩膀,拿着药包匆匆走了。
麻木?
田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用力吸了口气。
不,她不要麻木。
可…钱呢?
学费呢?
家里的负担呢?
那些像山一样压在她肩膀上的现实问题,并不会因为她感到羞耻而消失。
傍晚,临近下班,店里客人少了些。
苏曼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衣服,一件紧身的吊带裙,外面随意搭了件薄外套,露出精致的锁骨。
她正对着镜子涂口红,鲜红的颜色衬得她肌肤胜雪,光彩照人。
林小夏在旁边捧场。
林小夏曼曼姐,今晚又要赚大钱啦?张哥可是条大鱼!
苏曼抿了抿唇,满意地勾唇一笑。
苏曼还行吧。这种老色鬼,钱多,人傻,好哄。
她拿起那个鼓鼓的小挎包,随意地甩在肩上,转身准备离开。
经过田萌身边时,她脚步顿了一下,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眸子扫过田萌依旧带着迷茫和挣扎的脸。
苏曼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凑近田萌耳边,那股浓烈的香水味再次袭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赤裸裸的诱惑。
苏曼小妹妹,姐晚上带你出去玩玩?长长见识?光在店里看,可学不到真本事。放心,就坐旁边看看,不让你干什么。见识见识…钱是怎么‘飞’进口袋的。怎么样?
田萌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血液仿佛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僵。
出去?
看?
看什么?
看苏曼怎么和那个张哥…?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她浑身发冷,恶心的感觉又翻涌上来。
可同时,那个“五百块”、“再加点”的数字,又在脑海里疯狂跳动,像魔鬼的低语。
她的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
拒绝?
她怕错过机会,怕苏曼觉得她没胆识。
答应?
她怕自己当场吐出来,更怕…怕看过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巨大的恐惧和那点被勾起的、对金钱的贪婪渴望在她心里疯狂撕扯,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周淑怡的电话响了。
她看了一眼屏幕,脸上的疲惫瞬间被温柔取代,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周淑怡喂?囡囡?放学啦?作业多不多?想吃什么?妈妈下班就回去给你做…
她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快步往店外走,大概是去外面安静的地方接听。
田萌的目光追随着周淑怡的背影,看着她消失在门外。
那声温柔的“囡囡”,像一根救命稻草,暂时将她从欲望的漩涡边缘拉了回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刚从深水里挣扎出来,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对还等着她回答的苏曼说。
田萌曼…曼姐…我…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下次…下次再说吧…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低下头,不敢看苏曼的眼睛。
苏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嘲讽,轻哼一声。
苏曼怂样。
她不再看田萌,扭着腰肢,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风姿绰约地离开了休息室,留下一地浓烈的香风。
林小夏哎呀,田萌你傻呀!
林小夏恨铁不成钢地跺脚。
林小夏多好的机会!跟着曼曼姐出去见识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说不定还能认识几个有钱的客人呢!
田萌没有回答。
她只觉得浑身脱力,后背一片冰凉,全是冷汗。她瘫坐在小板凳上,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尖冰凉。
下次…下次再说…
这个借口,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苍白无力。
可除了这样拖延,她还能怎么办?
孟雪燕刷着手机,头也不抬地飘来一句。
孟雪燕道不同,不相为谋。想走哪条路,自己心里得有数。别到时候两头都落不着好。
她的话依旧像冰冷的石头。
赵清清走过来,递给田萌一瓶水。
赵清清喝口水缓缓。别急,慢慢想。这路…走岔了,可不好回头。
她难得地收起了那副无忧无虑的笑容,眼神里带着点过来人的复杂。
周淑怡打完电话回来了,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温柔笑意,看到气氛有些沉闷,关切地问。
周淑怡怎么了这是?
田萌接过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煎熬。
她看着周淑怡温婉的脸,又想起苏曼离去的背影,还有林小夏的惋惜,孟雪燕的冷漠,赵清清的复杂…
钱,尊严,学费,恐惧,羞耻,诱惑…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冲撞,让她头痛欲裂。
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像是回答周淑怡,又像是说服自己。
田萌没…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她攥紧了那瓶水,塑料瓶身在她掌心发出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