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裹挟着铁锈和尸骸腐坏的浊气,刀子般刮过龙渊关斑驳的城墙。那气息钻进鼻腔,黏腻地附着在喉头,每一次喘息都像咽下滚烫的沙砾。城头残破的“楚”字帅旗,在漫天翻卷的铅灰色浓烟里,倔强地抖动着,如同濒死者最后的心跳。
“报——!”嘶哑的喊声撕裂了城头压抑的死寂,一个浑身浴血的斥候几乎是滚爬着冲上垛口,扑倒在楚归鸿面前,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栗,“大帅!西、西门……守将王将军……殉国!戎族的铁浮屠……冲破了第一道瓮城!兄弟们……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楚归鸿立墙之后,高大的身影仿佛一块被战火反复淬炼、已近崩裂的寒铁。他玄色重甲上溅满暗褐色的血块,左肩一道狰狞的裂口,露出内里染血的衬布,那是昨夜一支冷箭留下的纪念。他并未看那斥候,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城下那片翻滚的死亡之海上。
城下,是望不到尽头的敌军营帐,如同附着在大地上的丑陋疮疤。戎族狰狞的狼旗与敌国玄青的龙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幕布。5万大军!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幸存守军的心头。投石机沉闷的咆哮声是天地间唯一的背景音,巨大的石弹裹挟着刺耳的尖啸,一次次狠狠砸在早已不堪重负的城墙上,每一次撞击都让脚下的砖石剧烈颤抖,簌簌落下簌簌灰土,仿佛整座孤城都在痛苦地呻吟。
“知道了。”楚归鸿的声音低沉沙哑,却有着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城外的喧嚣,“告诉西门弟兄,后退至内墙,依托巷陌,逐屋死守。拖住他们!用命拖住!”
斥候挣扎着爬起,踉跄着冲下城去。
上官鹤无声地出现在楚归鸿身侧。他素色的衣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沾满了泥泞和深褐的血迹,下摆甚至被火燎焦了一大片。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疏离、七分算计的俊逸面孔,此刻只剩下被硝烟和疲惫刻下的深深沟壑,眼窝深陷,唇色灰败,唯有那双眸子,在污浊的底色下,依旧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寒风中摇曳、不肯熄灭的幽蓝火焰。
“半个月了。”上官鹤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却清晰地落在楚归鸿耳中,“粮仓……空了三天。药……昨日用尽了最后一份金疮药。箭矢……弩机……”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守城弩的绞盘,断了三架,剩下的弦也快撑不住了。”
楚归鸿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城砖上,指骨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砖缝蜿蜒流下。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从齿缝里挤出低沉的咆哮:“该死的戎狗!该死的叛国贼!他们想困死我们,耗干我们最后一滴血!”
城下的景象印证着他的愤怒。在敌军连绵营寨与城墙之间那片狭窄而恐怖的死亡地带,尸骸层层叠叠,堆积如山。断肢残躯在泥泞和血污中冻结、腐烂,引来成群的乌鸦和食腐的野狗,在尸堆上盘旋、撕扯。饥饿的野狗甚至为了争夺一具尚算“新鲜”的尸体而互相撕咬咆哮。空气中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无孔不入,早已成为这座孤城绝望的呼吸。
“必须有人出去。”上官鹤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求援!否则,龙渊关必破,关后千里沃野,百万黎民……”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沉甸甸的后果,压得两人几乎窒息。
“我去!”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是副将李猛,他脸上横亘着一道新添的刀疤,皮肉外翻,狰狞可怖,“大帅!给我一百敢死队!老子杀出一条血路!”
“不行!”楚归鸿断然否决,目光扫过城头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写满死志的面孔,“你是守城砥柱,不能动。
城头瞬间死寂,只有风卷残旗的猎猎声和城外隐隐传来的喊杀。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每个人的脚踝,向上攀升。
“我去。”上官鹤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平静得如同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