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鹤的书房烛火摇曳。他身着便服玄袍,褪去白日的威仪,眉宇间疲惫深重,眼神却锐利依旧。案上摊开的,是南郡据点传来的密报——流民点遭不明武装袭击。
“是暴君的人?”苏娆端着药膳进来,轻声问,她依旧传递陈玄所需信息,但在独处时,会提供一些观察。
“不像。”上官鹤揉了揉眉心,“手法拙劣,像匪类,或是……有人刻意嫁祸,激化矛盾。”他放下碗,指尖敲击密报,“南郡民怨已如干柴,一点火星足以燎原。陈玄的动作……太快,也太狠。”
苏娆默然。她深知陈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
“殿下打算如何?”她问道,这已超出“侍妾”范畴,带着一丝试探。
上官鹤抬眼,目光深邃。苏娆心头微紧,垂眸。
“南郡守备空虚,暴君爪牙多被调走。”上官鹤似自语,“这股‘匪徒’若是陈玄的人,目的已达。若是真匪……便是机会。”
“机会?”
“收拢人心,建立根基的机会。”上官鹤眼中精光一闪,“派可靠之人,伪装商队护卫或游侠,潜入南郡重灾县。暗中联络乡老、青壮。提供粮药,更重要的是……提供组织和保护。”
他展开简陋地图,点划几处:“在此处建立隐秘据点。教导他们辨识敌人、躲避官匪、传递消息。告诉他们,真正的‘三殿下’,不会坐视子民为弃子!”
苏娆心头剧震。这非陈玄的利用,而是扎根苦难,自下凝聚力量!需要耐心、细致与真心。她看向烛光下上官鹤沉静的侧脸,第一次看清他胸中与陈玄截然不同的格局。
“风险极大……”她提醒。
“需绝对隐秘。”上官鹤斩钉截铁,“人选必须忠诚于锦妃遗泽,而非陈玄权柄。用最原始方式联络。”他看向苏娆,目光带着托付,“苏娆,我需要一个完全信得过的人,管理据点联络枢纽。需细心、冷静、能避开陈玄耳目。”
苏娆心尖一颤。信任?还是试探?她想起他的宽容、尊重,此刻为民谋划的心。跟着陈玄,永远是工具。跟着他……或有不同可能——成为被需要、被信任的“人”。
殿下……奴婢……陈大人当初收留我们这些孤女,教导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本是天大的恩情……奴婢心中一直感激不尽。” 她顿了顿,声音里适时地注入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困惑,“可是……可是奴婢近来时常在想,学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探究,直视着上官鹤深邃的眼睛。她的眼神里,刻意流露出一种对命运的不解和隐约的挣扎:
“是为了……有朝一日,被当作一件精致的礼物,送到某个权贵的榻上,用这身皮囊和才艺,去换取陈大人所需的利益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尖锐的讽刺,仿佛在质问这既定的命运,“就像……就像其他那些被送走的姐妹一样?成为笼中鸟,掌中雀,生死荣辱皆系于男子一念之间?”
她看到上官鹤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那平静无波的深潭似乎起了涟漪。这给了她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她挺直了背脊,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郁气一吐而快,话语如同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带着彻底清醒的决绝:
“殿下!奴婢读了书,识了字,也……也看到了这世道女子的命多有不公,奴婢不想这样!”她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奴婢不愿!不愿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永远交付与一个男子的‘恩宠’或‘需要’之上!无论是陈大人安排的权贵,还是……还是任何男人!”
最后一句,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呐喊,也是对眼前这位殿下最赤裸裸的试探——你是否也视女子为玩物?你是否值得我苏瑶押上一切去赌一个不同的未来?
她紧紧盯着上官鹤,等待着他的反应。是震怒?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
上官鹤静静地坐着,墨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苏瑶,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精心设计的“慌乱”和“逾矩”,直接看到了她灵魂深处那份不甘与倔强。那“不愿交付身家性命于男子”的宣言,如同一道惊雷,在他心中炸响,与他自身被当作棋子、被禁锢、被剥夺自由的屈辱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没有立刻说话。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苏瑶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
终于,上官鹤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苏瑶的心上:
“交付?”
他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对这两个字的深深嘲讽。
“这世上,何曾有人真正有资格,让他人将身家性命交付?”
他站起身,玄色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高大。他走到苏瑶面前,没有居高临下的压迫,目光平视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睛,那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平等的审视和一种深沉的认同。
“苏瑶,”他叫她的名字,而非“奴婢”,语气郑重,“你方才所言,句句如刀,剖开的不仅是你的处境,亦是这世间无数女子、甚至许多身不由己之人的困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王虎绝望的眼神,也看到了自己手腕上无形的枷锁。
“你说,不愿将身家性命交付男子。”上官鹤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书房,“此言,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