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鹤的侍妾

苏瑶以玄色为底、但花纹更为柔媚的衣裙，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右耳垂也戴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银饰，只是流苏更短更细。她美得惊心动魄，一举一动都带着训练有素的优雅与恰到好处的关切。

上官鹤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玄衣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耳畔的银流苏随着动作轻晃。他看了苏娆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惊艳，没有厌恶，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寂。

“放下吧，有劳。”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又落回了卷宗上。暴君新颁布的矿业法令，字里行间透着竭泽而渔的贪婪和对民力的压榨。他迅速在脑中分析着这法令可能激起的民怨点，以及哪些地方的矿工会成为潜在的火种。

苏娆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安静地侍立一旁，拿起墨锭，开始为他研墨。动作轻柔而熟练，墨香在沉静的空气中缓缓散开。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是陈玄精心挑选、打磨好的一把刀，一把用来时刻抵住这位“锦殿下”咽喉的刀。她的任务是“陪伴”，更是“看管”。记录他的一言一行，监视他与外界的任何接触，确保他这枚至关重要的棋子，不会脱离陈玄的掌控。

起初，她只是机械地执行着命令。这位殿下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学习，偶尔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出神。他对她客气而疏离，保持着绝对的距离，连目光都很少在她身上停留。晚上，她睡在外间的软榻上，能清晰地听到内室他压抑而低沉的咳嗽声——那是诏狱留下的旧伤，在阴冷的玄渊似乎更严重了。

他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也从未将她当作暖床的工具或是可以随意使唤的奴婢。他甚至会在她端上茶水时，说一句“小心烫”。这与她预想中，或是听闻中那些贵族对待姬妾的态度截然不同。

有一次，她不小心打翻了一只昂贵的琉璃盏。碎片四溅，她吓得脸色煞白，立刻跪下请罪，身体微微颤抖，做好了承受任何责罚的准备。在陈玄那里，这样的失误足以让她被鞭笞甚至更糟。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起来。”清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苏娆惊愕地抬头，看到上官鹤已放下书卷，正看着她，眉头微蹙，但眼中并无暴戾，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收拾干净，下次小心。”他顿了顿，补充道，“琉璃而已，碎了便碎了。”

没有责骂，没有惩罚，甚至没有多余的苛责。他只是让她起来，收拾干净。那平淡的语气，仿佛打碎的只是一片普通的瓦砾，而非价值连城的贡品。

苏娆怔怔地收拾着碎片，指尖被锋利的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那一刻，她心中坚固的某种东西，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这个男人，似乎真的……不一样。

小宴如期而至。

地点就在玄渊别苑一处临水的精舍。受邀的只有寥寥数人，皆是陈玄精挑细选、认为暂时可以接触的“自己人”。

上官鹤一身华贵玄衣，银流苏在灯火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他在陈玄的引领下步入精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阴郁华美的异族装扮，衬着他清俊却略显苍白的容颜，遮挡了半张脸的面具，又因为剑眉星目和那双桃花眼以及优美的额部线条让人更想要看看面具下的那张脸。就算带着面具却也挡不住惊心动魄的妖异美感。他步履沉稳，眼神沉静，即便在陈玄刻意营造的、略带审视和试探的氛围下，也未见丝毫局促。

“诸位，这位便是锦妃娘娘遗落大靖的骨血，我‘大雍正统的继承者——三殿下。”陈玄朗声介绍，姿态恭敬。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目光各异。有激动，有怀疑，有敬畏，也有深藏的不以为然。

上官鹤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免礼。孤流落在外多年，今日方归故土，还需诸位多加指教。”他用了“孤”的自称，一个简单的字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尊贵和疏离，瞬间将他与在场所有人的身份拉开了距离。

席间，陈玄有意引导话题，谈论起暴君的种种恶行和边境日益紧张的局势。众人义愤填膺，言辞激烈。上官鹤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关键处，用他那清冷的嗓音提出一两个问题，或者引述一段典籍，往往能切中要害，或者将众人激愤的情绪稍稍引向更务实的思考方向。

当一位老臣痛斥暴君强征民夫修建行宫导致民不聊生时，上官鹤放下酒杯，平静地开口：“李老所言极是。然则，据孤所知，被征调的民夫多来自南郡三县。此三县去年水患，今岁又逢蝗灾，本就民生艰难。强征之下，恐非民怨沸腾，而是……星火燎原之兆？”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玄脸上，“陈大人，南郡是否已有不稳迹象？若此时能有人暗中引导，给予些许接济，或可……”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与其空谈愤怒，不如抓住暴君暴政产生的实际裂痕，埋下可以利用的种子。

陈玄眼中精光一闪，深深看了上官鹤一眼。这位殿下，竟能如此迅速地抓住关键，并想到渗透与煽动的策略！他按下心中的惊异，点头道：“殿下明鉴。南郡之事，臣下已有安排。”

另一位武将抱怨军备不足，难以对抗暴君的精锐禁军。上官鹤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赵将军，孤听闻暴君为筹备东巡，上月刚将西山大营的三千副精铁重甲调往京都武库。西山大营距离边境不过两百里，守将王彪，其人贪婪好色，与京都禁军统领素来不睦……”

点到即止。精铁重甲，贪财好色的守将，与上司的矛盾……这几乎就是一份唾手可得的“军备礼单”和攻略指南！赵将军眼睛顿时亮了，看向上官鹤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这场小宴，上官鹤话不多，却字字珠玑，展现出的敏锐洞察力和务实狠辣的思维方式，远超陈玄预期。他像一把刚刚出鞘的玄铁剑，虽未饮血，但锋芒已露，寒气逼人。

宴罢，众人告退。精舍内只剩下上官鹤、陈玄和苏娆。

“殿下今日，令臣下刮目相看。”陈玄的语气带着赞许，也带着更深的探究。

上官鹤褪去宴席上那层刻意显露的锋芒，又恢复了平日的沉静，甚至有些疲惫。他揉了揉眉心，玄衣在灯下显得格外沉重。“陈大人谬赞。不过是些纸上谈兵，具体如何，还需仰仗大人运筹。”他看了一眼侍立在侧、低眉顺眼的苏娆，“苏娆，去准备些醒酒汤。”

“是，殿下。”苏娆应声退下，姿态恭谨。

待她离开，陈玄脸上的笑容淡去几分，压低声音：“殿下才智过人，实乃复国之幸。然，殿下需谨记，您如今根基尚浅，一举一动皆在各方耳目之下。尤其……与大靖的过往，还需彻底割舍。”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楚归鸿，那个大靖的镇北王，从未停止过寻找殿下。边境线上，我们的人已和他的人交手数次。”

上官鹤的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只有耳畔的银流苏因他瞬间绷紧的下颌线而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规律的轻颤。他端起早已冷掉的残茶，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压下翻涌的心绪。

“楚归鸿？”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眼神冷漠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陈大人多虑了。大靖的镇北王，与孤何干？他若敢踏入‘大雍，半步，便是自寻死路。”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刺向虚空，也刺向他自己的心脏。

陈玄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属于“三殿下”的漠然和杀意。

“殿下能如此想，臣下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