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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里的长歌

栀香入怀:沈总的专属Omega

第二十四章 树影里的长歌

清明雨歇

又是三年清明,雨刚停的时候,松松背着新书包往花房跑。帆布书包上绣着片雪松叶,是晓冉连夜缝的——今天是他上初中的第一天,校服领口别着的校徽,和当年安安的那枚样式差不离。

“爷爷,虞美人该间苗了。”松松蹲在花房角落,指尖拨开密密匝匝的幼苗,手法和沈知珩教他的一模一样。泥土里混着的草木灰泛着湿气,是上周沈老爷子拄着拐杖在雪松底下烧枯枝攒的,老人的手抖得厉害,护工想帮忙,他却固执地说:“这得亲手弄,念丫头当年就是这么教的。”

沈知珩坐在竹椅上削竹片,要给草莓架换新的支撑。竹刀在他手里转得灵活,竹屑簌簌落在蓝布衫上,像落了层细雪。他的背比三年前更驼了些,看东西时得眯起眼,却仍能精准地避开竹片上的毛刺。“慢点拔,留三指宽的间距。”他抬头看松松,眼里的光透过老花镜,软得像化了的糖。

花房的玻璃上还沾着雨珠,晓冉正用抹布擦拭。她的眼角也有了细纹,笑起来时和苏念如出一辙,手腕上的红玛瑙手链断过两次,安安找人重新串了回,添了颗小小的银珠,是松松的生肖。“爸,下午社区来拍家风纪录片,说要拍雪松和太爷爷的园艺书。”她转身时,围裙带子蹭到竹架,一串熟透的章姬草莓掉下来,红得淌汁。

松松伸手接住,连皮带肉塞进嘴里:“太爷爷昨天还说,要教安妮种虞美人。”安妮这阵在法国外婆家,视频里总举着松松寄去的草木灰,说要在巴黎的院子里试种,“她说法国的土不透气,花儿总蔫蔫的。”

沈知珩放下竹刀,往保温杯里倒热水。杯壁上印着的雪松图案被磨得发浅,是苏念前年在古玩市场淘的老物件,说是和沈知珩那支玉簪配成一对。“等安妮回来,让她跟太爷爷学。”他喝了口热水,喉间的痒意压下去些——这几年他总爱咳嗽,医生说要少沾凉气,可清明的雨气裹着草木香,他总忍不住多待一会儿。

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响,安安扛着相机进来,裤脚沾着泥。他刚从城郊拍油菜花回来,镜头上还挂着雨珠:“爸,您看这张。”照片里的油菜花田中央,有棵孤零零的雪松,是早年移栽的,枝桠歪歪扭扭,“像不像咱们家这棵年轻时的样子?”

沈知珩接过相机,指尖在屏幕上摩挲。照片里的雪松顶着圈金黄的花,倒真有几分当年的模样。他忽然想起苏念常说的,树和人一样,年轻时总要歪歪扭扭地长,老了才懂得把枝桠往阳光里伸。“下午让他们拍这张对比。”他把相机递回去,指腹蹭到屏幕上的雨痕,像摸到了多年前的某个雨天。

那天苏念也是这样,举着相机在雨里拍雪松,帆布鞋踩进泥里,裤脚沾满草屑。他举着伞追过去,伞沿只往她那边歪,自己半边肩膀全湿透了。“你看这树。”苏念指着镜头里的雪松,雨珠顺着枝桠往下淌,“像不像在哭?”他当时没说话,只把她冻红的手揣进自己兜里,现在才明白,那哪是哭,是树在拼命往土里扎根呢。

“爷爷,太爷爷在喊你。”松松扯着沈知珩的袖口,小手热乎乎的。沈知珩起身时,膝盖的“咔嗒”声比往常响,晓冉赶紧递过拐杖——那是安安用雪松的老枝做的,握手处刻着圈年轮,正好握满一掌。

雪松底下,沈老爷子正坐在藤椅上翻园艺书。书脊用牛皮纸包过三次,封面上的钢笔字却仍清晰:“1999年春,知珩种的雪松抽新芽了。”是苏念的字迹,笔锋带着点稚气,像她年轻时总爱歪着头写字的模样。“这页,念丫头画的虞美人。”老人指着插画,手抖得厉害,“比书里印的好看。”

沈知珩凑过去看,泛黄的纸页上,苏念画的虞美人歪歪扭扭,花瓣上点着朱砂红,旁边注着行小字:“混草木灰,三分肥。”他忽然想起那年惊蛰,她蹲在花房里,指尖捏着种子说:“等它们开花,就像撒了把星星。”

雨又开始下了,细得像牛毛。雪松的叶子上挂着水珠,风一吹就落进泥土里,悄无声息。沈知珩给老爷子披上厚披肩,看见老人的白发上沾着雨珠,像落了层霜。“回屋吧,别着凉。”他轻声说,老人却摇摇头,指着树干上安妮画的小太阳——那道印记被岁月磨成了浅黄,却仍能看出圆圆的轮廓,像枚永不褪色的印章。

“你看,树记得呢。”老人笑起来,假牙磕得轻响,“人老了会忘事,树不会。”

芒种蝉稠

芒种那天,蝉鸣稠得化不开。松松在雪松的树屋里搭了个简易画板,正照着安妮寄来的法国梧桐写生。铅笔在纸上沙沙响,树影透过纱窗落在画纸上,像谁用墨笔轻轻扫了几笔。

“枝桠要再斜点。”康康站在竹梯下指点,他的鬓角多了几缕白发,是去年为了赶画展熬出来的。画筒里卷着新完成的《三代人》,画面上沈知珩在削竹片,安安举着相机,松松蹲在花房里间苗,三个人的侧影在雪松的浓荫里叠成一片。

伊莎贝拉端着冰酸梅汤走来,草帽上别着朵虞美人。她的中文流利了许多,只是说“蝉”字时总发成“蚕”,惹得松松直笑。“安妮说要把梧桐叶标本寄回来,夹在太爷爷的园艺书里。”她把酸梅汤递给康康,指尖划过画筒上的铜扣——那是他们在塞纳河畔买的,刻着两株缠绕的树,像极了雪松和梧桐。

树屋里的松松忽然喊:“康康叔叔,鸟窝!”雪松最高的枝桠间,新筑了个大大的鸟窝,几只斑鸠正衔着干草往里填。康康举起相机,镜头里的鸟窝衬着蓝天,像个悬着的摇篮。“当年你爸在这树上掏鸟蛋,摔断了胳膊。”他笑着说,松松却瞪大了眼:“真的?那太爷爷没揍他?”

“揍了,用竹枝抽的。”沈知珩的声音从树下传来,他正和安安给草莓架绑新竹片。安安的手臂上又添了道疤,是上个月去西北拍胡杨林时被风沙划的,晓冉给他缝伤口时,眼泪掉在纱布上,洇出个小湿点。“但晚上偷偷给我买了冰棍,绿豆味的。”安安接话时,手里的麻绳打了个漂亮的结,和沈知珩教他的一模一样。

苏念提着竹篮从厨房出来,里面是刚蒸好的槐花糕。她的步子慢了些,走几步就得歇一歇,玉簪绾着的白发比三年前更多了,却仍梳得整整齐齐。“松松下来吃糕,凉了就不糯了。”她朝树屋喊,声音里带着点喘——去年冬天得了场肺炎,元气还没完全恢复。

松松从树屋往下跳,安安伸手接住他,父子俩撞在雪松树干上,震得几片叶子落下来,正好落在苏念的竹篮里。“奶奶,太爷爷在翻旧相册呢。”松松塞了块槐花糕进嘴里,“他说这张全家福里,您的辫子比安妮的金发还亮。”

苏念笑着摇头,往沈老爷子的藤椅那边走。老人正戴着放大镜看照片,相册摊开在膝盖上,露出张泛黄的黑白照:沈知珩穿着军装,苏念梳着两条麻花辫,站在雪松底下,背景里的树还没他们高。“这年知珩去抗洪,三个月没回家。”老人指着照片,声音颤巍巍的,“念丫头每天在树下等信,瘦得脱了形。”

苏念的指尖拂过照片上的自己,忽然看见边角有个小小的墨点,是当年沈知珩用钢笔补的。她想起那个夏天,洪水退去的那天,他穿着沾满泥的军装站在院门口,雪松的叶子落了他一身,像撒了把碎绿。“你看这树。”他当时笑着说,“比我还能等。”

蝉鸣忽然静了一瞬,松松指着天边喊:“彩虹!”一道七色光带挂在雪松顶上,雨珠在叶尖折射出碎钻似的光。安安举着相机连拍,康康赶紧打开画筒,要把这瞬间画下来。伊莎贝拉拉着苏念的手往树下跑,说要让彩虹落在祖孙俩的笑脸上。

沈知珩站在藤椅旁,看着这团热闹。苏念的白发在彩虹下泛着银光,松松举着槐花糕往安妮的照片上凑,康康的画笔下,雪松的枝桠正往彩虹里伸。他忽然觉得,这树哪是在扎根,是把岁月里的光,都酿成了浓荫。

白露书声

白露那天,社区的家风展开展了。沈老爷子的园艺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玻璃展柜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虞美人标本,旁边是沈知珩和苏念的结婚照,照片上的雪松还细得像根竹竿。

松松作为学生代表,正在给参观者讲雪松的故事。他穿着校服,领口的校徽闪闪发亮,讲起太爷爷烧草木灰时,特意模仿老人抖着手添枯枝的样子,惹得众人笑出泪来。“这树的年轮里,藏着我爷爷修草莓架的竹屑,我爸相机里的雨珠,还有我太奶奶绣的婴儿鞋针脚。”他指着展柜里的小木盒,里面是松松掉的第一颗乳牙,“就像我们每个人,都藏在家人的牵挂里。”

台下的安安举着相机,镜头始终对着松松。晓冉握着他的手,指尖在他虎口的疤痕上轻轻划着——那是当年为了救落水的松松,被石头划破的。“这孩子,比他爸会说话。”她笑着说,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

康康的《三代人》油画挂在展柜对面,画前总围着人。有个戴眼镜的老先生指着画里的雪松说:“这树的姿态,像极了我家老宅那棵,可惜去年台风刮倒了。”康康笑着递过画册:“您看这张,我特意画了台风天的雪松,枝桠弯得快贴地了,根却抓得更紧。”

伊莎贝拉在给法国的家人视频,镜头扫过沈老爷子的园艺书,扫过苏念的玉簪,最后停在雪松的照片上。“你看,这就是我常说的树。”她对着屏幕里的母亲笑,“它记得所有人的好。”

沈知珩推着轮椅上的老爷子,慢慢走在展厅里。老人的眼睛不大看得清了,却能摸着园艺书的封皮,准确说出哪页有苏念画的虞美人。“知珩,念丫头呢?”他忽然问,沈知珩往窗边指——苏念正站在阳光下,给一盆虞美人浇水,侧影落在墙上,像幅淡淡的水墨画。

“在给花儿喝水呢。”沈知珩轻声说,老人却摇摇头:“她是在跟花儿说我们的事呢。”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雪松的影子拉得老长。松松背着书包跑在前面,手里攥着参观者送的虞美人种子,说明年要种满整个花房。沈知珩牵着苏念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凉,他就用掌心焐着,像五十年前每个傍晚那样。

“今天听见松松说,树记得所有人的好。”苏念忽然说,脚步慢得像踩在棉花上,“其实啊,是我们把好都藏进树里了。”

沈知珩望着枝桠间的鸟窝,斑鸠正给雏鸟喂食。他想起那年春天,苏念在花房里说:“等我们老了,就坐在树下听孩子们讲外面的事。”原来老了不是终点,是看着自己种的树,结出满枝桠的故事。

大寒灯暖

大寒前夜,雪下得比往年都猛。松松和安妮在雪松底下堆雪人,这次的雪人戴着两顶帽子——松松的棉帽和安妮的绒线帽,手里举着的木牌上写着:“雪松爷爷,新年快乐。”是松松写的,笔锋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

沈老爷子躺在暖炉边的摇椅上,呼吸轻得像雪花落地。护工说老人这几天总在念叨,说要给雪松系红绳,就像当年沈知珩娶苏念时那样。“红绳要五股的,念丫头说这样结实。”他闭着眼,声音轻得像梦话,“知珩笨手笨脚的,别系成死结。”

苏念坐在旁边织毛衣,灰绿色的线团滚在脚边。她的手抖得厉害,针脚歪歪扭扭,却仍坚持要给松松织件雪松图案的毛背心。“当年给你爸织毛衣,也是这样。”她笑着对晓冉说,“线总缠在一起,他就蹲在旁边慢慢解,说缠在一起才暖和。”

安安在雪松上挂灯笼,红的圆灯笼绕着枝桠转,雪落在灯笼上,融成小小的水痕,像泪珠子。康康踩着梯子,往最高的枝桠系红绳,伊莎贝拉在底下扶着,金发上落满雪,像个雪人娃娃。“太爷爷说要系到够得着月亮的地方。”康康笑着喊,红绳在雪光里闪着亮,“这样祖先就能看见我们的灯笼了。”

雪停的时候,沈知珩推着轮椅把老爷子请到雪松底下。老人裹着厚披肩,眼睛半睁着,却准确地摸到了树干上的红绳。“念丫头,你看这绳。”他忽然笑起来,“比当年的还亮。”苏念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凉得像雪,却紧紧攥着她的指尖,像攥着这辈子的时光。

全家福的相机快门响起时,松松忽然指着树屋喊:“灯!”树屋里的小串灯不知被谁打开了,红的绿的黄的,透过枝叶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星星。安妮举着法国带来的铃铛摇响,松松跟着唱校歌,调子跑了十万八千里,却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夜深时,沈知珩打开那个旧木箱,把家风展的奖状放进去。箱子里的东西快满了:松松的初中录取通知书,安妮的中文作文本(上面写着“我家的雪松会发光”),安安获的摄影金奖,康康画展的邀请函,还有沈老爷子新写的毛笔字,上面是“树在,家在”。

“再埋个时光胶囊吧。”苏念拎着小木盒,里面是她和沈知珩刚写的纸条。木盒是松松用雪松的新枝做的,上面刻着四代人的名字,笔画稚嫩却用力。

他们踩着雪走到雪松底下,沈知珩的动作慢了许多,铁锹插进土里时,雪水渗进他的布鞋,凉丝丝的。苏念往盒里放东西:松松和安妮堆雪人的照片,晓冉新绣的雪松手帕,还有老爷子攥了半辈子的园艺书扉页复印件。

“写了什么?”沈知珩把盒子盖好,埋进土里,雪落在他的眉毛上,瞬间化成水。

“说给五十年后的雪松听。”苏念的声音带着点颤,呼出的白气裹着雪光,“告诉它,我们把故事都刻进年轮里了,下次再长新枝,记得带着这些暖。”

两人往回走时,沈知珩忽然停下脚步。雪松的枝桠上,红绳在风里轻轻晃,灯笼的光透过枝叶落在雪地上,像条蜿蜒的河。他想起五十年前那个雪夜,苏念站在这棵树下,睫毛上的雪化成水,像眼里的星星。“你看这树。”他当时说不出漂亮话,只觉得心口被什么填满了,“以后我们的家,就围着它长。”

原来家不是房子,是树影里的长歌。是虞美人种子里的草木灰,是婴儿鞋上的雪松针脚,是相机里永远留着的空位,是时光胶囊里那句“我还在”。是一代又一代人,把日子酿成回甘,藏进年轮里,等着后来者慢慢尝。

雪又开始下了,雪松在夜色里静静伫立。树屋里的小串灯还亮着,红绳缠着枝桠,像无数双牵着的手。远处传来松松和

安妮的笑声,近处是暖炉里木柴噼啪的轻响,还有苏念织毛衣的线团滚落在地的声音。沈知珩握紧苏念的手,她的掌心已经起了老年斑,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

“你听,树在唱歌呢。”苏念忽然说,侧耳听着雪落在枝桠上的簌簌声。

沈知珩也侧耳听,真的听见了——那是松松小时候在树屋掉牙的哭腔,是安安第一次举起相机时的快门声,是康康画油画时松节油的味道混着蝉鸣,是安妮画小太阳时画笔划过树皮的沙沙响。是沈老爷子拄着拐杖绕树走的脚步声,是他自己削竹片时竹刀与木头的私语,是苏念缝护膝时针线穿过棉布的轻吟。

这些声音缠在一起,顺着雪松的年轮往上爬,和着风声,成了一首长长的歌。

惊蛰新芽

又是五年惊蛰,松松已经长成半大的小伙子,在花房里给虞美人分盆。他的个子超过了安安,手上戴着块旧手表,是沈知珩送的成年礼,表盘背后刻着片小小的雪松叶。

“爷爷,这盆根须缠得太紧了。”松松举着分好的幼苗,根须上还沾着故乡的泥土——是他特意从老宅挖来,给安妮寄往法国的。安妮去年在巴黎的院子里种活了第一株虞美人,视频里举着花笑,金发上落着花瓣,像当年伊莎贝拉初来乍到时的模样。

沈知珩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手里捧着那本翻烂的园艺书。书脊用牛皮纸重新包过,是松松寒假里做的,封面上添了行新字:“2043年春,松松分盆,虞美人长势旺。”他的眼睛更花了,看书时得把书贴在鼻尖上,却仍能认出苏念画的虞美人,花瓣上的朱砂红像永不褪色的血。

晓冉在草莓架前摘果,章姬的藤蔓已经爬满了花房的玻璃顶,红果垂在头顶,像悬着的小灯笼。她的头发白了大半,用根木簪绾着,是安安用雪松的老枝做的,簪头刻着“安”字。“松松,把这篮草莓给太爷爷送去。”她递过竹篮,手腕上的红玛瑙手链又添了颗银珠,是安妮的生肖。

松松提着竹篮往正屋走,路过雪松时,看见沈老爷子正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绕树转。老人的神智时好时坏,却总在绕到树正面时,伸手去摸树干上那道浅黄的太阳印记。“念丫头……画的……”他含混地说,手指在树皮上轻轻划,像在描摹什么珍贵的东西。

“太爷爷,吃草莓。”松松蹲在轮椅边,把草莓递到老人嘴边。老人咬了口,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忽然笑了:“甜……跟当年……知珩摘的一样……”

松松心里一酸。沈知珩的膝盖已经不太能走路了,去年冬天摔了一跤,恢复后就很少出门,每天坐在花房里晒太阳,看虞美人抽芽。苏念的记性也差了,常常对着雪松发呆,问“知珩,咱们家的树怎么又长高了”,却记得每天给沈知珩的保温杯里换艾草水。

安安扛着相机从外面回来,镜头上沾着晨露。他刚去拍了城郊的新雪松林,是社区组织居民种的,树苗都来自老宅雪松的扦插苗。“爸,您看这张。”他把相机凑到沈知珩眼前,照片里的小树苗排着队,像一群等待长大的孩子,“社区说,要让这树的故事接着往下长。”

沈知珩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好啊……让它们长……长到天上去……”

苏念端着温水进来,看见松松在给老人擦嘴角,忽然说:“当年你爷爷也这样,给太爷爷喂枇杷,汁水流了满下巴。”她的记性时好时坏,却总记得这些温暖的片段,“那时候雪松刚到你爷爷的腰,现在啊……”她抬头望着窗外的雪松,枝桠已经高过了屋顶,“能给咱们遮一辈子的荫了。”

松松忽然发现,雪松最低的枝桠上,抽出了簇新的绿芽。嫩得像翡翠,裹着层绒毛,在春风里轻轻晃。他想起爷爷说的,树老了就怕不长新芽,可这棵树,每年春天都把新绿举得高高的,像在说“我还在呢”。

夏至蝉鸣

夏至那天,蝉鸣吵得人睡不着。松松在雪松的树屋上加盖了层木板,说是要给安妮回来时当画室。他站在屋顶钉钉子,锤子敲得笃笃响,惊飞了枝桠间的斑鸠,却惊不醒树下打盹的沈知珩。

沈知珩躺在竹榻上,盖着苏念缝的薄被,被角绣着片雪松叶。他的呼吸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嘴角却微微翘着,许是梦见了年轻时的事。竹榻旁边放着个收音机,正播放着康康的采访,他在说那幅《雪松与四代人》如何被美术馆收藏,声音里带着点哽咽:“那不是我画的,是树自己把故事长出来的……”

伊莎贝拉在花房里教晓冉做法式甜点,黄油的香气混着虞美人的花香漫出来。她的中文已经和本地人一样流利,只是说“蝉”字时,尾音仍带着点法国腔。“安妮说要带法国同学来住,就住树屋里。”她往烤盘里倒面糊,“他们都不信,树屋里能看见星星。”

晓冉笑着擦汗:“当年松松也不信,说树屋太高,星星够不着。”她忽然指着窗外,松松正从树屋上往下扔野蔷薇,花瓣落在沈知珩的竹榻上,“你看这孩子,跟他爸一个样,总爱闹。”

安安举着相机在拍蝉,镜头追着树干上的蝉蜕,忽然发现树皮上多了些新的刻痕——是松松昨晚刻的,歪歪扭扭的“安”“康”“松”“安”,像四代人的名字在树上排着队。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在树上刻过身高线,现在那些刻痕早就被年轮盖住,成了树的一部分。

“爸,醒醒,吃西瓜了。”安安把沈知珩叫醒,递过块冰镇西瓜。沈知珩咬了口,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忽然指着树屋喊:“念丫头……你看……孩子们在树上……”

苏念从花房出来,手里端着盘刚切好的章姬草莓。她的记性更差了,看见松松在树屋上,愣了愣才说:“慢点,别摔着……”话音未落,松松真的脚下一滑,安安眼疾手快地接住他,父子俩滚在草地上,沾了满身的蒲公英。

苏念笑着去拍他们身上的绒毛,蒲公英的种子飞起来,落在沈知珩的白发上,像撒了把星星。“你看这树。”她忽然对沈知珩说,眼里闪着光,“咱们的日子,都长在上面了。”

沈知珩望着雪松,枝桠间的鸟窝里,雏鸟正张着嘴要食吃。他想起第一次见苏念时,她站在银杏树下,手里捏着本叶芝的诗集,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辈子会和一棵雪松绑在一起,看着它抽芽、开花、结果,看着树下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却总有人守着这树,守着日子里的甜。

霜降家书

霜降那天,安妮从法国回来了,带着她的法国同学。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围着雪松惊叹,说从没见过这样的树,枝桠里像藏着光。安妮给他们翻译松松写的《雪松家书》,那是松松贴在树屋墙上的短文,开头写着:“这棵树记得我掉的第一颗牙,记得我太爷爷的咳嗽声,记得所有关于‘家’的密码。”

沈老爷子已经不太能说话了,却拉着安妮的手,往她手心塞了包草木灰。是他攒了半年的,用张牛皮纸包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虞美人”。安妮的眼泪掉在纸上,晕开了那三个字,像朵刚浇过水的虞美人。

康康在给法国同学讲《雪松与四代人》的创作故事,说画到沈知珩给苏念戴围巾那笔时,颜料总也调不对,后来在老宅住了三个月,看够了雪落在枝桠上的样子,才终于调出了那抹暖白。“你们看这树干。”他指着安妮画的小太阳,“这道印记每年都会淡一点,却永远不会消失,就像家人的牵挂。”

伊莎贝拉在厨房和晓冉包饺子,茴香馅的,是沈知珩爱吃的。她的手艺已经和晓冉不相上下,只是总忘了放姜,晓冉笑着说:“没事,你爸吃了一辈子素馅,也没见他嫌过。”蒸汽里,两人的眼角都有了细纹,笑起来时像两弯叠在一起的月牙。

安安在给雪松拍照,镜头里的树顶着层薄霜,像撒了层糖。松松和安妮的同学在树屋上挂彩灯,红的绿的线缠着枝桠,像无数条跨国的线,把法国的梧桐和中国的雪松连在了一起。“爸,您看这张。”安安把相机递给沈知珩,照片里的雪霜冻红了叶尖,却掩不住底下的新绿。

沈知珩摸了摸相机屏幕,忽然咳嗽起来。苏念赶紧递过温水,给他拍着背,动作熟稔得像演练了千百遍。“冷了,回屋吧。”她轻声说,扶着沈知珩往正屋走,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像两棵依偎在一起的老树。

夜里,法国同学都睡了,松松和安妮坐在雪松底下,看星星。安妮说巴黎的星星没有这里亮,松松说那是因为雪松把光都攒起来了。“太爷爷说,草木灰要掺三分土,虞美人才长得旺。”松松忽然说,“就像想家的时候,得掺点眼泪才够味。”

安妮的眼泪掉下来,砸在雪松下的泥土里,像颗迟来的种子。她想起在巴黎种活的那株虞美人,开花那天,她仿佛听见了雪松的歌声,顺着风,穿过海峡,落在她的院子里。

冬至长明

冬至前夜,雪下得像要把整个世界埋起来。沈老爷子走了,很安详,手里还攥着那本园艺书,扉页上的“念丫头”三个字被摩挲得发亮。

全家人围着雪松站着,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雪落在枝桠上。松松在树屋上挂了盏长明灯,是用沈老爷子的搪瓷缸做的,里面点着根蜡烛,光透过霜花,在雪地上投下圈暖黄。

“太爷爷说,雪夜的灯不能灭。”松松从树屋上下来,手里捧着个小木盒,是沈老爷子生前就备好的,“他说要埋在雪松底下,跟我们的时光胶囊作伴。”

木盒里是老爷子的老花镜,磨得发亮的放大镜,还有张泛黄的黑白照——年轻时的他站在雪松旁,那时的树刚到他的肩膀。安安用铁锹挖坑,康康扶着苏念,她的眼神很空,却紧紧攥着沈知珩的手,像怕一松就会走散。

“爸,妈,该放纸条了。”松松把新写的纸条递给沈知珩。上面是四代人的签名,最后是松松添的:“太爷爷,雪松还在,我们都在。”

沈知珩把纸条放进木盒,盖好盖子,埋进土里。雪落在他的白发上,和苏念的白发缠在一起,像两束并蒂的霜花。“你看这树。”他忽然对苏念说,声音轻得像雪,“老爷子守了它一辈子,现在换它守着老爷子了。”

苏念点了点头,望着雪松。树屋的长明灯还亮着,光透过枝叶,在雪地上晃啊晃,像谁的眼睛。她想起第一次见这棵树时,它还只是棵细苗,沈知珩说:“等它长粗了,我们就在底下盖房子。”现在房子盖了,人老了,树却仍在长,把根扎得深深的,托着五代人的故事。

雪停的时候,安安提议拍张全家福。沈知珩扶着苏念站在中间,松松和安妮分站两边,康康搂着伊莎贝拉,晓冉挽着安安的胳膊。树屋的长明灯在他们身后亮着,雪落在发间,像撒了层碎钻。

相机快门按下的瞬间,松松忽然指着雪松喊:“看!新芽!”最高的枝桠上,顶着簇新的绿,在雪夜里闪着光,像颗刚点亮的星。

沈知珩握紧苏念的手,她的指尖已经凉了,他就用掌心焐着。走过雪松的影子时,他仿佛听见了首完整的歌——从1998年的银杏树下开始,到雪松的年轮里结束,又在每颗等待发芽的种子里,重新开始。

原来岁月的回甘,从来不是甜得发腻,是苦里带涩,涩里带暖,像雪松的叶,嚼一口,先苦后甘,余味能绕着年轮走一辈子。

雪又开始下了,雪松在夜色里静静伫立。长明灯的光透过枝叶,在雪地上画着圈,像个永远不会闭合的拥抱。远处传来松松教安妮唱中文歌的声音,近处是暖炉里木柴的轻响,还有时光胶囊在土里的私语。

沈知珩望着苏念的白发,忽然笑了。他知道,这棵树会记得所有事——记得草木灰里的约定,记得婴儿鞋上的针脚,记得画布里的光影,记得家书里的眼泪。记得每一次春分的播种,每一次夏至的蝉鸣,每一次秋分的收获,每一次冬至的相守。

因为爱从来不是瞬间的烟火,是树影里的长歌,是年轮里的永恒,是一代又一代人,把日子酿成的回甘,在岁月里,慢慢唱,慢慢尝。

而雪松,会永远站在这里,听着,记着,等着新的绿芽,在春天里,轻轻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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