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哈,很久没有更新了。最近比较忙。请见谅哈,今天八更
第二十三章 年轮里的新绿
惊蛰再至
五年后的惊蛰,松松踩着小板凳,在花房角落撒虞美人种子。他的小手肉乎乎的,捏着种子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苏念。沈知珩蹲在旁边,竹耙子在他手里更显温顺——这几年他膝盖添了些毛病,蹲久了起身时,膝盖会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爷爷,太爷爷说的草木灰在哪呀?”松松仰着小脸,额前的碎发沾着点泥土,眼睛亮得像康康画里的星星。
沈知珩往他手心倒了勺草木灰:“这是太爷爷昨天在院子里烧枯枝攒的,说掺在土里,花儿能长得比安安叔叔还高。”他想起上周沈老爷子坐在轮椅上,指挥着护工把枯枝堆在雪松底下焚烧,烟圈裹着他的咳嗽声,在春风里慢慢散开。八十八岁的老人,背更驼了些,却仍攥着那本翻烂了的园艺书,扉页上有他年轻时的字迹:“念丫头说虞美人要混草木灰,记着。”
花房的玻璃门被推开,晓冉抱着个藤编筐走进来,筐里是刚从城郊采摘的草莓。松松丢下种子扑过去,小胳膊搂住她的腰:“妈妈,章姬熟了吗?”晓冉这几年在花房搭了三层草莓架,“章姬”品种的藤蔓顺着竹架爬得老高,红果坠在绿叶间,像一串串小灯笼。
“刚摘的,甜得能齁着你。”晓冉掐了颗草莓塞进松松嘴里,转身看向沈知珩,“爸,医生说爷爷的腿恢复得不错,下周能试着拄拐杖走几步了。”她的鬓角多了几缕碎发,是松松早上扯着玩时弄乱的,手腕上的红玛瑙手链磨出了细痕,却比当年更添温润。
沈知珩望着窗外的雪松,枝桠间的鸟窝换了新主人。去年冬天的雪压断了几根细枝,安安找人来修剪时,特意把断枝做成了个小木盒,现在正摆在花房的窗台,里面装着松松掉的第一颗乳牙。“等下带松松去看太爷爷,他念叨好几天了。”他起身时扶了扶膝盖,苏念恰好端着温水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布包。
“刚给爷爷缝的护膝,里头塞了艾草。”苏念把布包递给晓冉,指尖拂过沈知珩的膝盖,“你的也该换了,昨天晒的艾草干了,我下午重新絮。”她的鬓角也有了白发,用根玉簪绾着,正是当年沈知珩淘来的那支老玉镯改的,玉色在阳光下透着暖黄。
松松忽然指着雪松尖叫:“鸟!好多鸟!”几十只麻雀落在枝头,啄食着沈知珩早上撒的小米,翅膀扑棱的声音惊飞了枝桠间的灰喜鹊。苏念笑着摇头:“这孩子,跟他爸小时候一样,看见什么都咋咋呼呼。”
安安这时扛着相机走进来,镜头上还沾着露水:“妈,您看我拍的雪松,晨雾没散的时候,像水墨画似的。”他翻出照片,屏幕上的雪松浸在乳白的雾里,枝桠若隐若现,树底下的石凳上,放着沈老爷子常坐的藤椅,椅背上搭着件深蓝色的旧毛衣。
“等下拿给爷爷看,他准高兴。”苏念接过相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着,“你爸年轻时也爱拍雪松,胶卷洗出来的照片,现在还在相册第三页呢。”
沈知珩忽然咳嗽起来,苏念赶紧递过温水:“又忘了医生说的,早上别吸凉气。”他喝了口温水,望着松松蹲在草莓架前数红果的背影,眼里漫出些暖意:“时间过得真快,当年安安在雪松底下学爬,好像就在昨天。”
小满蝉鸣
入夏的蝉鸣刚起,松松就缠着安安在雪松底下搭了个树屋。小家伙踩着梯子往上爬,安安在底下扶着,沈知珩搬来竹梯靠在树干上,手里拿着把木锯,正把去年的断枝锯成小块当地板。
“爸,您歇会儿,这活儿我来。”安安擦了把汗,T恤后背已经湿透了。这几年他接了些摄影采风的活儿,晒得黝黑,手臂上多了道去年在山区拍瀑布时被石头划的疤。
沈知珩摆摆手:“没事,这点活儿累不着。”他锯着木头,木屑落在肩头,像撒了层碎雪,“当年给你搭树屋,我可是踩着脚手架爬上去的,现在不行喽。”
苏念端着绿豆汤出来,看见松松正从树屋窗口往下扔野蔷薇,花瓣落在沈老爷子的轮椅上。老爷子戴着老花镜,正用放大镜看安安新洗出来的雪松照片,忽然被花瓣砸中,抬头看见树屋里的重孙子,笑得胡子都翘起来:“小兔崽子,敢砸太爷爷?看我不告诉你爸!”
松松在树屋里咯咯笑,忽然指着远处喊:“太爷爷,你看康康叔叔的车!”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正拐进院门,康康摇下车窗挥手,副驾驶上的伊莎贝拉抱着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正是他们的女儿安妮。
“外公!外婆!”安妮刚会说中文,发音糯叽叽的,扑进苏念怀里时,发梢蹭着苏念的脸颊,带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那是伊莎贝拉从法国带来的洗发水味道。
康康提着个画筒走进来,里面是他新画的《雪松与蔷薇》。画布上的雪松浓荫如盖,底下的野蔷薇爬得老高,花瓣上停着只蓝蝴蝶,翅膀的纹路像极了伊莎贝拉裙子上的印花。“评委说这张能上秋季画展,我想先挂在家里。”他挠了挠头,鬓角的发梢有些卷曲,随了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正跟晓冉学绣婴儿鞋,手里的针线歪歪扭扭,针尖却格外认真。她绣的不是雪松,是片法国梧桐叶,叶脉里藏着行小字:“安妮的第一个夏天”。“松松说要教安妮爬树屋。”她抬起头笑,睫毛上沾着点阳光,“我说等她长到松松这么高,就让她爬。”
沈知珩忽然喊了声“小心”,松松正从树屋往下跳,安安眼疾手快地接住他,父子俩滚在草地上,沾了满身的蒲公英。苏念笑着去拍他们身上的绒毛,蒲公英的种子飞起来,落在康康的画筒上,像撒了把星星。
晚饭时,树屋的灯亮了。那是松松自己拧上去的小串灯,红的绿的黄的,绕在雪松的枝桠间,风一吹就晃悠悠的。沈老爷子喝了口米酒,忽然指着树屋说:“当年知珩在这树下给念丫头弹吉他,弦断了都不知道。”
沈知珩给苏念夹了块糖醋排骨,手法和三十年前一样:“就你记性好。”苏念咬着排骨笑,忽然看见安妮正举着画笔,在雪松的树干上画小太阳,伊莎贝拉赶紧去拦,却被沈老爷子拉住:“让她画,等明年长新皮,就成了树的胎记。”
夜深时,蝉鸣渐渐歇了。沈知珩和苏念坐在雪松底下,看树屋里的小串灯明明灭灭。松松和安妮已经睡熟了,小手还抓着从树上摘的橡果。康康在给伊莎贝拉讲他小时候的事,说有次暴雨把树屋的顶冲垮了,沈知珩连夜冒雨修补,第二天就发了高烧。
“你爸那时候啊,总爱逞能。”苏念靠在沈知珩肩上,闻着他身上艾草护膝的味道,“现在膝盖不好,都是那时候落下的。”
沈知珩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比年轻时沉了些:“不后悔。”他望着树屋的灯光,“你看现在,多好。”
秋分画展
康康的画展定在秋分那天,展厅中央挂着《雪松与四代人》。画面最左边是沈老爷子年轻时在雪松底下看书的背影,蓝布衫,黑布鞋,脚边放着个搪瓷缸;中间是沈知珩和苏念,他正给她戴围巾,雪花落在雪松的枝桠上;右边是安安抱着松松,晓冉站在旁边,手里举着刚摘的草莓;最前面是康康牵着安妮,伊莎贝拉在给他们整理衣领,金发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张画的光影处理,有莫奈的感觉。”伊莎贝拉的母亲站在画前,用法语对沈老爷子说。老爷子戴着助听器,却坚持要伊莎贝拉翻译:“告诉她,莫奈没见过我们家的雪松,他画的睡莲哪有这树有福气。”
松松正踮着脚,在画展的留言簿上画雪松,树干歪歪扭扭的,枝桠上画满了小圆圈。“这是鸟窝。”他指着圆圈给安妮看,“太爷爷说,每只鸟都有自己的窝,就像我们都有家。”
安妮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指着展厅角落的老照片展柜喊:“妈妈,那是外公外婆!”照片上的沈知珩穿着学士服,苏念梳着马尾辫,两人站在大学图书馆的银杏树下,手里捏着本叶芝的诗集——正是沈知珩当年画里的场景。
晓冉扶着沈老爷子走到展柜前,玻璃柜里还放着个旧木箱,里面是沈知珩年轻时的画作。最上面那张画的是苏念,站在雪松底下,穿着杏色裙子,风扬起她的发梢,画布边缘有行小字:“2003年春,念丫头说要在树下种虞美人。”
“这画得不如我奶奶好看。”松松皱着眉,小大人似的点评,“奶奶现在笑起来,眼睛旁边有小月亮。”苏念的眼角确实有了细纹,笑起来时像弯着的月牙,沈知珩总说那是岁月给她的勋章。
画展的闭幕式上,康康捧着奖杯说:“这张画不是我一个人画的,是雪松帮我画的。它看着我们长大,把故事刻在年轮里,我只是把那些年轮变成了颜料。”台下的沈知珩忽然咳嗽起来,苏念给他拍着背,看见他眼里闪着光,像当年在电影院门口,他说“我喜欢你”时那样亮。
回家的路上,松松趴在安安怀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画展的门票。安妮在康康肩头数路灯,说每盏灯都像树屋里的小串灯。沈老爷子靠在轮椅上打盹,嘴里喃喃着:“明天该给雪松施肥了……”
沈知珩把车开得很慢,窗外的梧桐叶正往下落,像当年大学路上的银杏雨。苏念忽然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你骑自行车带我去看画展,车链掉了三次。”
“记得。”沈知珩笑,“你还说我笨,连自行车都修不好。”
“可你会修钢笔啊。”苏念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当年我那支英雄牌钢笔,被安安摔弯了笔尖,你愣是修得跟新的一样。”
车拐进熟悉的巷子,雪松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树屋的小串灯还亮着,像挂在枝头的星星。沈知珩停下车,忽然说:“下去走走吧。”
他牵着苏念的手,踩在落满梧桐叶的路上,脚步声沙沙响。雪松底下的石凳还在,上面放着个毛线团,是苏念下午织围巾时落下的。“你看这树。”沈知珩抬头望着枝桠,“比刚结婚时粗了两圈。”
“人也老了两圈。”苏念笑着捶他胳膊,却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掌心有层薄茧,是这些年修花架、搭树屋磨出来的,温度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
冬至新约
冬至前夜又落了雪,比五年前的那场更大些。松松和安妮在雪松底下堆雪人,松松给雪人戴爷爷的旧围巾,安妮往雪人手里塞法国带来的小铃铛,风一吹就叮铃铃响。
沈老爷子坐在暖炉边,看着窗外的雪笑:“当年知珩在这树下给我磕头,说要娶念丫头,雪下得跟今天一样大。”他的记性时好时坏,却总记得这些老故事,“我当时就说,能在雪地里等三个钟头的小子,靠得住。”
苏念正在厨房煮饺子,茴香馅的,是沈知珩爱吃的。晓冉在旁边擀皮,擀着擀着忽然笑了:“松松刚才问,为什么雪人不能进屋里烤火,我说雪人怕热,就像夏天的冰棒怕太阳。”
安安举着相机在雪地里拍雪松,镜头里的雪花落在枝桠上,像撒了层糖霜。康康帮他扶着反光板,伊莎贝拉在给安妮戴手套,金发上沾着雪,像落了层碎钻。
“爸,妈,快来拍全家福!”安安朝厨房喊。沈知珩扶着苏念走出来,她的围巾是灰绿色的,和雪松一个颜色,是伊莎贝拉后来织成的那条,针脚比当年整齐多了。
沈知珩把沈老爷子从暖炉边扶起来,老人的腿能走几步了,却仍要拄着拐杖。松松和安妮挤在中间,雪人手里的铃铛还在响。相机快门按下时,雪忽然下得急了,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像撒下的银粉。
夜深时,雪小了些。沈知珩翻出那个旧木箱,把新拍的全家福放进去。箱子里又添了些东西:松松的小学录取通知书,安妮的中文练字本,安安获奖的摄影作品,康康画展的奖杯底座,还有沈老爷子新写的毛笔字,上面是“家和万事兴”。
“再埋个时光胶囊吧。”苏念拎着个小木盒走进来,里面是她和沈知珩刚写的纸条。木盒是安安用雪松的新枝做的,上面刻着一圈圈年轮,像个小小的树桩。
他们踩着雪走到雪松底下,沈知珩用铁锹挖坑,苏念往盒里放东西:松松和安妮堆雪人的照片,晓冉新绣的婴儿鞋(这次绣的是两个小朋友手拉手),还有老爷子念叨的那句“靠得住”。
“写了什么?”沈知珩把盒子盖好,埋进土里,雪落在他的白发上,分不清是雪还是霜。
“说给五十年后的安妮听。”苏念拍了拍手上的雪,呼出的白气在月光里散开,“告诉她,雪松还在,我们的故事,也还在。”
两人往回走时,沈知珩忽然停下脚步,指着雪松的树干笑:“你看安妮画的小太阳,还在呢。”树皮上的颜料被岁月磨得浅了,却仍能看出个圆圆的轮廓,像个永不褪色的印记。
雪又开始下了,雪松在夜色里静静伫立。树屋里的小串灯还亮着,光影透过枝叶落在雪地上,像幅流动的画。远处传来松松和安妮的笑声,近处是沈老爷子在暖炉边哼的老歌,还有饺子出锅时的热气,混着雪的清冽,漫在空气里。
沈知珩握紧苏念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凉,他就用掌心焐着。走过雪松的影子时,他忽然想起五十年前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在电影院门口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原来一辈子,就是雪松抽出新芽的次数,是蝉鸣响起的夏天,是画展开幕的秋分,是雪地里埋时光胶囊的冬至。是柴米油盐里的琐碎,是生老病死中的相守,是看着孩子长大,看着他们的孩子也学着爬树,看着每一圈年轮里,都藏着一句“我还在”。
雪落在雪松的枝桠上,悄无声息。仿佛在说:我听见了。
我会记得松松撒的虞美人种子,记得安妮画的小太阳,记得时光胶囊里的约定。我会看着年轮再添新圈,看着树下的人换了又换,却总有人在雪夜里,握着彼此的手,说“回家吧”。
因为爱从来不是终点,是循环往复的开始,是岁月里的回甘,是雪松年轮里,那圈绕着一圈的,温柔的永恒。而这永恒里,永远有新的绿芽,在等待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