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四季流转与岁月回甘
春醒
惊蛰过后,雪松抽出新绿的嫩芽。苏念在花房角落辟了块小地,撒下些虞美人的种子。沈知珩蹲在她身边翻土,竹制的小耙子在他手里显得格外温顺——年轻时他连螺丝刀都握不稳,如今却能精准地避开每颗刚冒头的草芽。
“太爷爷说想种些爬山虎,让老宅的墙爬满绿色。”苏念指尖捏着粒饱满的种子,阳光透过她鬓角的碎发,在泥土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等夏天来了,坐在廊下就能看满墙的叶子晃啊晃。”
沈知珩直起身捶了捶腰,忽然笑了:“前几天去看他,老爷子正拿着放大镜研究园艺书,说要跟你比一比谁的花长得好。”他想起上周的场景,八旬老人戴着老花镜,手指在书页上慢慢滑动,像个认真备考的学生,“还偷偷问我,虞美人是不是要掺点草木灰才长得旺。”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熟悉的摩托车声。安安穿着件沾着泥点的冲锋衣,后座的晓冉抱着个竹篮,里面是刚从城郊采摘的草莓,红得发亮。
“爸!妈!尝尝我们的劳动成果!”安安摘下头盔,额角还带着细汗,“晓冉说想在花房搭个草莓架,以后咱们就能吃自己种的了。”
晓冉从篮子里挑了颗最大的递到苏念嘴边,眼里的笑意像春日的溪水:“妈您尝尝,这品种叫‘章姬’,甜得很。”她手腕上戴着串红玛瑙手链,是安安求婚时送的,和苏念腕间那串沈知珩跑遍古玩市场淘来的老玉镯,在阳光下交相辉映。
沈知珩看着孩子们忙碌的身影,忽然发现雪松的枝桠间多了个鸟窝。几只灰扑扑的小家伙探出头,啾啾地叫着要食吃。苏念搬来梯子,往窝里撒了把小米,指尖刚缩回来,就被沈知珩握住:“小心爪子划到。”
“你看它们多像康康小时候。”苏念望着鸟窝笑,“总爱张着嘴要东西,眼睛亮得像星星。”康康这阵在国外办巡回画展,每天的视频电话里,总会举着相机让他们看异国的晚霞,说“这里的云跟咱家雪松上的一样软”。
夏浓
入夏的第一场雨来得急。沈知珩正在花房加固雪松的支撑架,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顶上,像无数只小手在敲。苏念抱着床薄被跑进来,往他肩上一搭:“刚晾好的,带着太阳味儿呢。”
雨幕里忽然窜进个小小的身影,是沈曼的儿子小远。小家伙举着片巨大的荷叶当伞,裤脚全湿了,却兴奋地喊:“舅舅!舅妈!我发现蜗牛了!”他胖乎乎的手心里,两只蜗牛正慢吞吞地爬,壳上的花纹像极了沈老爷子书房里那对镇纸的纹路。
沈知珩把孩子架在肩头,往厨房走:“张奶奶煮了绿豆汤,去晚了可就没啦。”小远搂着他的脖子,忽然指着雪松喊:“舅舅你看!雨珠在叶子上跳舞呢!”
苏念跟着笑,转身看见晓冉挺着孕肚,正坐在藤椅上绣婴儿鞋。浅粉色的缎面上,她绣了对小小的雪松,针脚细密得像沈知珩年轻时给她修的钢笔尖。“安安说要给孩子取小名叫‘松松’。”晓冉摸着肚子笑,“说跟着雪松长大,性子能稳当些。”
暮色渐沉时,雨停了。沈知珩搬来竹桌竹凳,在雪松底下摆开晚饭。冰镇的酸梅汤冒着白气,刚出锅的小龙虾红亮亮的,安安正给晓冉剥壳,手法和沈知珩给苏念剥虾时一模一样。
“康康说下个月回来,要带个法国姑娘。”苏念抿着酸梅汤笑,“视频里看那姑娘蓝眼睛,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跟你当年画里的缪斯似的。”沈知珩年轻时爱画油画,苏念是他唯一的模特,画布上的少女总穿着杏色裙子,站在雪松底下,风扬起她的发梢。
沈知珩忽然起身,往花房角落走去。那里藏着个旧木箱,打开时,一股樟木的香气漫出来——里面全是他当年的画作。他抽出最底下那张,画的是初遇那天的苏念,站在大学图书馆的银杏树下,手里捏着本叶芝的诗集,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
“你看你那时候。”沈知珩指着画笑,“总爱皱着眉看书,像只气鼓鼓的小猫。”苏念抢过画纸,指尖抚过边角的折痕,忽然发现背面有行小字:“1998年10月23日,遇见了我的光。”
秋实
秋分那天,康康带着女朋友回来了。法国姑娘叫伊莎贝拉,中文说得磕磕绊绊,却会用流利的法语跟沈老爷子聊莫奈。老爷子戴着助听器,听得眉飞色舞,时不时拍着桌子喊:“这画得不如我们家雪松好看!”
伊莎贝拉捧着康康画的雪松图,眼睛亮闪闪的:“我喜欢这棵树,它像个老人,守护着很多故事。”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个小小的铜制相框,里面是她和康康在塞纳河畔的合影,背景里的梧桐树,竟和雪松有几分相似的姿态。
沈知珩在厨房给孩子们炖排骨汤,苏念靠在门框上看他。多年前那个连泡面都煮不好的Alpha,如今能精准地掌握火候,连晓冉孕吐时想吃的酸豆角,都能泡得恰到好处。“松松刚才踢我了。”晓冉扶着腰走进来,脸上泛着孕晚期的潮红,“安安说等孩子生下来,就教他爬雪松。”
“可别。”苏念笑着摆手,“当年安安爬树摔断过胳膊,你忘了?”她忽然想起那个雪夜,沈知珩抱着哭唧唧的儿子跑医院,羽绒服上沾着雪和血,手却稳稳妥妥地托着孩子的伤处,一路没敢松。
晚饭时,康康打开投影仪,给大家看他在国外画展的视频。最后一张是他新画的《家》,画面中央是亮着灯的花房,雪松的影子投在玻璃上,像个张开的怀抱。“评委问我为什么总画一棵树。”康康看着苏念和沈知珩,声音忽然软下来,“我说因为那是我家的树,树上住着我爸妈的爱情。”
伊莎贝拉忽然站起来,举着果汁杯:“我……我想在这里办婚礼,像安安哥哥一样,在雪松下面。”她的中文依然生涩,眼神却格外认真,“我妈妈说,能守着一棵树慢慢变老的人,心里一定有很多很多爱。”
沈知珩把苏念的手捂在掌心,掌心的温度和三十年前那个电影院门口的夜晚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牧师说的“爱是永不止息”,原来不是一句空话——它是雪松年年抽出的新芽,是代代相传的眉眼,是每个平凡日子里,那句藏在烟火气里的“我给你留了灯”。
冬暖
冬至前夜飘起了雪。松松已经会走路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像只圆滚滚的小企鹅,正扶着雪松的树干学站。沈知珩蹲在旁边护着他,怕他摔着,鬓角的白发沾着雪,像落了层霜。
苏念坐在花房里织围巾,线团是晓冉选的,灰绿色,像雪松的叶子。伊莎贝拉凑过来学,针脚歪歪扭扭的,却坚持要给康康织一条。“康康说,冬天的雪松最漂亮,雪落在上面,像撒了糖。”她指着窗外笑,睫毛上沾着点暖气凝成的水珠。
安安扛着相机进来,镜头对着正在堆雪人的康康和伊莎贝拉。“爸,妈,你们也来拍一张。”他调整着焦距,“就站在雪松底下,跟当年那张婚纱照一样。”
沈知珩牵起苏念的手往外走。雪落在他的肩头,苏念伸手去拂,却被他握住。“别弄了。”他低头看她,眼里的光比年轻时更温柔,“这样挺好,像我们一起白了头。”
相机快门按下的瞬间,松松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抱住了他们的腿。沈知珩弯腰把他抱起来,苏念靠在他肩上,雪花落在他们的发间、眉梢,像撒下的碎钻。远处传来康康和伊莎贝拉的笑声,近处是松松咯咯的奶音,雪松在雪夜里静静伫立,枝桠上的积雪偶尔簌簌落下,像时光在轻轻叹息。
夜深时,苏念翻出那本旧相册,新拍的照片已经洗出来,放在了最后一页。前面是沈知珩年轻时的油画,是安安掉牙的傻样,是康康第一次拿画笔的认真,最后是四世同堂的雪夜,雪松在他们身后,像个沉默的见证者。
“你看。”苏念把相册递给他,“我们真的像当年约定的那样,陪着雪松慢慢变老了。”
沈知珩翻开相册最前面,那里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他们刚结婚时埋在树下的。上面写着:“愿我们老到走不动路时,还能一起看雪松的影子,在夕阳里慢慢拉长。”
他忽然起身,往门外走:“走,我们再去埋个时光胶囊。”
雪还在下,雪松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沈知珩挖着坑,苏念往盒子里放东西:松松的第一颗乳牙,伊莎贝拉织坏的围巾,安安新拍的全家福,还有她和沈知珩刚写的纸条。
“写了什么?”沈知珩把盒子盖好,埋进土里。
“说给五十年后的松松听。”苏念拍了拍手上的雪,眼里的笑意像融雪的春溪,“告诉他,雪松还在,我们的故事,也还在。”
雪落在雪松的枝桠上,悄无声息。仿佛在说:我听见了。
我会记得每一个春天的种子,每一个夏天的蝉鸣,每一个秋天的果实,每一个冬天的约定。
我会看着你们的孩子长大,看着他们的孩子也学着爬树,看着每一对相爱的人,在我的影子里,说出那句“我愿意”。
因为爱从来不是瞬间的燃烧,而是岁月里的回甘,是雪松年轮里,那圈绕着一圈的,温柔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