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烟味与十七岁的粉笔灰

出租屋的烟味与十七岁的粉笔灰

六月的雨下得黏腻，像极了林舟此刻喉咙里的烟味。

他窝在城中村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手机屏幕亮着刺眼的光——「您2024年高考总分398分，未达到本省本科录取控制线」。这行字他看了整整三天，从最初的浑身冰凉到现在的麻木，就像墙上那块霉斑，烂在那里，除了碍眼，什么也改变不了。

烟盒空了，他摸索着起身，踢到床底堆积的泡面桶，发出哗啦的声响。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胡茬乱得像荒草，廉价T恤上沾着洗不掉的油渍。这就是他的二十岁，一个三流大专刚毕业的「社会闲散人员」，靠着打零工苟活，连给家里打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林舟，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脑海里突然炸响一句话，不是别人，是十七岁的苏晚说的。

那天也是下雨，在高三教学楼的走廊里，穿白裙子的姑娘撑着伞，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最后一点失望：「我等了你三年，你连试都不敢拼一次吗？」

他当时在干什么？好像是在为又一次模考的倒数名次烦躁，把笔摔在地上，吼了句「考不上就考不上，关你屁事」。

然后，苏晚就走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总是在晚自习偷偷塞给他笔记、在他数学考砸后红着眼眶骂他笨蛋的姑娘，最后考上了南方的重点大学，朋友圈里晒着图书馆的阳光和新城市的晚霞，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生活里。

而他呢？

高考前夜因为紧张和自卑，躲在网吧打了通宵游戏；查分那天把自己锁在房间，听着父母在门外压抑的哭声；填报志愿时胡乱填了个本地大专，浑浑噩噩混了三年，最终困在这方寸之地，连买一包好烟的钱都要犹豫。

悔恨像藤蔓，在潮湿的空气里疯长，勒得他喘不过气。如果当初再努力一点，如果能克制住那点该死的叛逆，如果……能重来一次。

「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肺部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他扶着墙站起来，想倒杯水，却脚下一软，重重摔在地上。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秒，他仿佛又闻到了苏晚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听到了她说：「林舟，再试试好不好？」

……

「林舟！林舟！」

谁在叫他？

嘈杂的人声像潮水般涌来，带着粉笔灰的味道和老式吊扇转动的嗡嗡声。林舟猛地睁开眼，刺眼的白光让他眯了眯眼——不是出租屋那盏昏暗的节能灯，而是头顶排列整齐的日光灯管。

他茫然地抬头，看到了熟悉的黑板报，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距离高考还有328天」。

讲台上，地中海发型的数学老师正拿着三角尺敲黑板，眉头拧成个疙瘩：「上课睡觉？林舟，你是不是觉得这次摸底考倒数第一很光荣？」

周围传来窃窃的笑声，有人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林舟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同桌那张带着婴儿肥的脸——是王浩，那个上一世因为沉迷网游最终辍学的死党，此刻正冲他挤眉弄眼。

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他颤抖着抬起手，看到的不是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藏着灰的手掌，而是属于十七岁少年的、骨节分明却还带着青涩的手。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继续数落：「……总分398，跟你上次一模一样！你就打算这样混到毕业？对得起你爸妈吗？」

398分。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劈得林舟浑身一颤。

不是2024年那个让他绝望的398，而是2023年，高三第一次摸底考的398。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七岁，回到了距离高考还有328天的时候，回到了……他还能抓住苏晚的手，还能改写一切的时候。

「报告。」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门口响起，打断了老师的训斥。

林舟猛地转头望去。

门口站着的姑娘穿着蓝白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她手里抱着一摞作业本，脸颊因为跑得急而泛着红，看到座位上的林舟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是苏晚。

十七岁的苏晚，还没有对他彻底失望，眼里还带着光的苏晚。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舟的眼眶突然就热了。上一世出租屋的霉味、烟味、绝望的气息还残留在感官里，而眼前的教室、阳光、还有少女清澈的眼睛，真实得像一场幻觉。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数学老师皱了皱眉：「苏晚啊，进来吧。正好，你把这道题给林舟讲讲，让他看看，同样是一个班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苏晚应了一声，抱着作业本走到他桌前，轻轻把一本笔记放在他面前。笔记本的扉页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

是她上一世塞给他，却被他随手扔进垃圾桶的那本。

林舟的手指抚过那行字，指尖的颤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这句话落空。

绝不会再让眼前的人，从他生命里溜走。

他抬起头，迎上苏晚疑惑的目光，用尽全力，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谢谢。」

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落在少年重新燃起火焰的眼底，也落在少女微微愣住的脸上。

属于林舟的，第二次高考，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