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极‖人鬼恋
重庆的冬天湿冷刺骨,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雾气缠绕在高楼之间。朱志鑫裹紧羽绒服,墨镜和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沉默地穿过医院嘈杂的大厅。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人群的焦虑,他避开那些或茫然或痛苦的目光,径直走向VIP通道。
诊室安静而冰冷,米白的墙壁,浅灰的地毯,唯一鲜活的只有桌上那盆精心照料的绿萝。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曾经在舞台上蛊惑万千的目光,如今却因长期强光照射和过度用眼而干涩、模糊,甚至偶尔失焦。上一次重要舞台,当他望向镜头时,眼前却蒙着一层水雾,虹膜深处的刺痛几乎让他失态。那种失控感比任何批评都更让他心慌。
陈医生——国内顶尖的眼科专家——仔细检查了他的眼睛。强光刺入瞳孔,朱志鑫被迫睁大双眼,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检查结束,陈医生的声音沉稳而凝重:“你的情况比预想的复杂。高度近视合并散光,干眼症严重,角膜表面有损伤。传统激光手术风险太高,术后恢复期长,不适合你的职业需求。”
朱志鑫指尖微微收紧,下颌绷紧。
“但还有另一种方案。”陈医生继续道,“ICL晶体植入术——在眼球内植入特制晶体,不损伤角膜,恢复快,视觉质量更好。同时配合泪小点栓塞术,减少泪液流失,缓解干眼。”他顿了顿,又补充,“手术中还会使用一种新型修复凝胶,帮助角膜神经恢复,增强敏感度。”
朱志鑫没有犹豫:“我做。”
手术那天,走廊寂静,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几乎凝固。他被安置在手术椅上,无影灯冰冷刺目,开睑器撑开眼睑,眼球被迫暴露在强光下。麻醉药水滴入,带来短暂的麻木。他能感觉到器械的轻微触碰,然后是晶体被送入眼内,一种奇异的胀满感蔓延开来。最后,是那冰凉黏稠的修复凝胶,缓缓渗入角膜,像极地的寒流顺着神经蔓延,带来细微的刺痛和麻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苏醒。
术后,他被扶到观察区,眼罩下的世界一片黑暗。麻药渐渐消退,眼球深处传来沉闷的胀痛,每一次眨眼都牵动酸涩的神经。护士轻声提醒他摘下眼罩试试。
光线涌入,他本能地眯起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视野不再模糊——天花板上的灯罩边缘锐利清晰,墙上的视力表字母黑白分明,就连窗外远处楼宇的轮廓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鲜明。
他成功了。
为了舞台的光,他踏入黑暗,而此刻,他终于重新看清了世界。
只是他还没意识到,那修复他视力的冰冷凝胶,也悄然松动了他与常理之间的屏障。窗外的雾气依旧未散,而他的眼睛,已在不知不觉中,窥见了另一个世界的缝隙。
朱志鑫踏进家门时,已是傍晚。视力恢复的喜悦仍包裹着他,他走进开放式厨房,给自己冲了杯热牛奶,盘算着洗完澡好好睡一觉,明天继续打磨演唱会的solo曲目。
冬夜的热水淋过身体,暖意熨帖,驱散了寒意,却总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萦绕四周,挥之不去。
裹着浴巾出来,窗外一个影子极快地掠过。朱志鑫以为是手术后视觉神经过于敏感,或是幻觉,并未大惊小怪,只是微微蹙眉,凝神静观,心头那丝隐隐的不安却悄然蔓延。
好在这份不安并未持续太久。接下来的日子恢复了平静,他全身心投入到solo舞台的排练中。
某个深夜,空荡的练习室里只剩下朱志鑫独自复盘舞蹈动作,他站在练习室的中央,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镜子里的他眼神专注而冷冽,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映不出任何波澜。他刚做完一组高强度的舞蹈动作,呼吸还未平复,胸口微微起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布料。
突然,镜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猛地顿住,瞳孔微微收缩,目光死死锁定在镜面的一角。那里,本该只反射出他一个人的身影,可此刻,却隐约浮现出另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少年正对着镜子做鬼脸,夸张地模仿着他刚才的舞蹈动作,嘴角咧开,笑得肆意又张扬。
朱志鑫的呼吸一滞,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下一秒,镜中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直直对上了他的视线。
两人隔着镜子,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哇靠!”镜中的少年瞪大了眼睛,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兴奋,甚至带着点不可思议的惊喜,“朱志鑫儿?你看得见我?!”
他的声音清亮又鲜活,像是夏日里骤然炸开的汽水,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和这间寂静的练习室格格不入。
朱志鑫没动,只是微微眯起眼,下颌线绷紧了一瞬。他的嗓音很低,带着一丝克制的冷意:“……你是谁?”
少年——或者说,那个不该存在的“影子”——直接从镜子里跨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的地板上,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他凑近了一点,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我是张极啊!你不记得我了?”
朱志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张极。
这个名字像是一颗石子,突兀地坠入他平静的记忆湖面,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他隐约觉得熟悉,可大脑却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怎么都想不起具体的细节。
“……我不认识你。”他最终冷淡地回答,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张极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甚至故意往前飘了飘,几乎要贴到朱志鑫面前:“骗人!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我们明明——”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朱志鑫的脸色突然变了。
不是因为他靠近,而是因为——练习室的温度骤然降低,灯光开始诡异地闪烁,角落里,一团漆黑的阴影正缓缓蠕动,像是有生命一般,朝着朱志鑫的方向蔓延过来。
张极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啧,阴魂不散。”他低声骂了一句,几乎是本能地挡在了朱志鑫身前,尽管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可姿态却充满了保护欲,像一头炸毛的小狮子,“滚远点!别碰他!”
朱志鑫怔住了。
他看不见那团阴影,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正从脚底窜上来,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让他动弹不得。更诡异的是,他面前的空气仿佛被什么力量搅动,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股寒意硬生生隔开。
张极的背影并不高大,甚至因为灵体的缘故显得格外单薄,可此刻,他却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死死地护在朱志鑫前面。
“朱志鑫,站着别动!”他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声音里没了刚才的嬉笑,只剩下紧绷的严肃。
朱志鑫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几秒后,那股寒意突然如潮水般退去,灯光恢复了正常,练习室重新归于平静。
张极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转过身时,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紧张从未存在过:“搞定!怎么样,哥厉害吧?”
朱志鑫盯着他,眼神复杂。
“……刚才那是什么?”他问。
“一些小麻烦而已。”张极摆摆手,语气轻松,可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练习室的每个角落,像是在警惕什么,“不过你放心,有我在,它们不敢再来了。”
朱志鑫没接话。
他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良久,他才低声开口:“……为什么帮我?”
张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他飘近了一点,歪着头,眼睛弯成月牙:“因为你是朱志鑫啊。”
——因为是你,所以不需要理由。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可朱志鑫却莫名听懂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
终于,朱志鑫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一般,轻声说道:“……谢谢。”
张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笑得更加灿烂,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奖励,甚至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不客气!以后我罩着你!”
朱志鑫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可紧绷的肩膀却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下来。
隔阂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