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帕德4

贝洛伯格的雪总在不经意间变得稠密，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着，斜斜地拍打在结冰的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无数细碎的牙齿在啃噬玻璃，又像是要把这座城市所有的秘密都咬碎了，埋进三尺冰层之下。

杰帕德与上书言在哨站屋檐下分食过的麦饼余温，在矿道里分享过的蜂蜜水甜香，那些小心翼翼触碰过的温暖，终究没能抵过权力的寒冬——可可利亚还是知道了她的存在。

最初是铁卫总部的密令变得频繁而诡异。杰帕德在整理月度防务报告时，指尖划过一份标注着“绝密”的加密文件，夹层里掉出一张素描画像。

画中人眉眼冷淡，正蹲在裂界矿石前，指尖泛着淡蓝微光，连她当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都被勾勒得清晰。画像下方用红墨水标注着：“疑似裂界能量亲和体，危险等级：未知，建议收容观察。”

他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巨石砸中，指尖捏着画像的边角，几乎要将脆弱的纸页攥碎。

他不动声色地将报告锁进抽屉深处，那把黄铜锁芯转动时发出的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却像惊雷。

可深夜时分，通讯器里突然响起的紧急传唤声，还是打破了所有侥幸。

大守护者的办公室永远弥漫着雪松与陈年墨水的冷香，壁炉里的火焰明明灭灭，将墙上贝洛伯格的地图映照得忽明忽暗，却暖不透房间里那层深入骨髓的死寂。

可可利亚坐在高背椅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胡桃木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审判倒计时。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杰帕德，你最近与一个叫上书言的外乡人走得很近？”

杰帕德挺直脊背，银鬃铁卫的徽章在火光下泛着冷光，甲胄的金属接缝处因为紧绷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曾协助铁卫处理裂界骚乱，属下只是例行关注其动向。”

“例行关注？”可可利亚抬眼，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半分温度，像两潭终年不化的深湖，“她能徒手冻结活性裂界矿石，能硬抗冰蚀之骸的能量冲击，这种力量若被裂界势力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她将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推过桌面，纸张在寂静中划过轻微的声响，像刀片割过皮肤。

上面是上书言在边缘区活动的详细记录，连她某次帮老妇人处理冻伤时，指尖蓝光持续了七分十二秒、冻伤处结痂的纹路呈六角形都写得清清楚楚，“我已下令，将她带回总部接受‘净化程序’——这是为了贝洛伯格的安危。”

“净化程序”四个字像淬了裂界毒素的冰锥，狠狠刺进杰帕德的心脏。

他见过那些被贴上“裂界隐患”标签的人，所谓的净化，不过是将人剥去衣物，扔进地下三层的特制囚牢，用浸过抑制剂的锁链锁住四肢，再用针管将特制药物一点点注入血管。

那些药物会剥离他们与能量的连接，过程中承受的痛苦堪比凌迟，最终变成眼神空洞、连自己名字都记不起的空壳，比死更痛苦。

“大守护者，她是在保护民众！”杰帕德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掌心，“从边缘区的记录来看，她的力量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反而多次救助铁卫于危难！”

“忠诚不需要质疑命令，杰帕德。”可可利亚的语气骤然转冷，壁炉的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让她的表情显得格外阴森，“朗道家世代守护贝洛伯格，你的职责是执行命令，不是被私情蒙蔽判断力。明天日出之前，我要看到她出现在禁闭室。”

走出总部时，风雪正急。

杰帕德站在大理石台阶上，冰冷的雪片落在他的铠甲上，瞬间融化成水，顺着甲片的缝隙渗进里衣，冻得骨头缝都在发疼。

他比谁都清楚可可利亚的手段，这个女人为了所谓的“贝洛伯格未来”，连亲女儿布洛妮娅都能送去接受残酷的训练，更何况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

一旦正式下令，银鬃铁卫会像训练有素的猎犬，带着能量追踪仪搜遍贝洛伯格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处地窖、每一间阁楼，上书言那点刻意隐藏的踪迹，根本无处可藏。

他没有回营房，而是翻身上马，朝着上书言常去的旧书店疾驰。

马蹄踏过积雪覆盖的街道，溅起一片片雪雾，铠甲与冷风摩擦，发出呼啸般的声响，像在为一场逃亡奏响序曲。

书店的木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雪地上投下一小块温暖的光斑，像块融化的黄油。

上书言正坐在窗边的木椅上，膝头摊着一本泛黄的星图志，书页边缘已经卷起毛边，夕阳的余晖透过蒙尘的玻璃，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她低垂的眼睫都染上了暖光，安静得像幅不该被惊扰的画。

听到熟悉的马蹄声，她抬起头，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那是只对他展露过的、像冰雪初融般的模样，转瞬即逝。

“走。”杰帕德翻身下马，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声音急促得带着喘息，手还按在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可可利亚要抓你。”

上书言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却没有追问缘由，只是迅速合上星图志，用油纸仔细包好——那是她从故乡带来的唯一星图，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亮——抓起椅背上的深灰外套就跟着他冲进了暮色。

他们没有走灯火通明的大路，那里有巡逻的铁卫和闪烁的路灯，而是钻进了连接上下区的废弃输水管道。

管道里弥漫着铁锈与潮湿尘土的气息，混杂着腐烂植物的腥气，脚下的积水结着薄冰，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杰帕德牵着她的手，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她的指尖冰凉，像块刚从雪地里捡来的冰碴，却攥得很紧，仿佛他的手掌是风雪中唯一的依靠。

“为什么要帮我？”她在身后轻声问，声音被管道的回声拉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根即将绷断的弦。

杰帕德回头，借着从管道裂缝透进的惨淡月光，看清她眼里的疑惑与挣扎。

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不是威胁，上书言。你是在守护这座城市，就像我们银鬃铁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