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的日子开始了。
他们躲在边缘区一座废弃的矿道里,矿道深处还残留着当年开采时的煤油灯,玻璃罩上积着厚厚的灰,点燃时会发出昏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忽大忽小。
杰帕德用铁卫的身份弄来压缩饼干和密封水袋,每次都把饼干掰成两半,将大的那半塞给她,自己嚼着小的那半,说“我是男人,耐饿”;她则用自己的力量冻结矿道入口,在冰面上凝结出与周围环境一致的积雪纹路,连凸起的石块轮廓都模仿得分毫不差,完美掩去他们的踪迹。
起初追来的是杰帕德相熟的第三小队,队长看到矿道入口的冰痕有上书言独有的能量波动,却只是对着通讯器说“搜遍了,未见目标”,然后带着队伍慢悠悠地离开了——他们都知道杰帕德的为人,愿意给他一点转圜的余地,哪怕这会违背命令。
但可可利亚很快就换了人马。
新的追捕队由副总指挥亲自带队,那是个以铁面无私著称的老派铁卫,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疤痕,据说当年就是因为抓裂界叛徒时被砍伤的。
他带着最新型的裂界能量追踪仪,那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刺耳,他们在矿道外布下了天罗地网,连只兔子都跑不出去。
杰帕德在一次探查撤退路线时,被一支淬了抑制异能药剂的冷箭射中左臂,箭头穿透护臂,深深扎进肉里,带出一串血珠。
药剂顺着血液蔓延,像无数条小蛇钻进血管,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连握剑的力气都快失去,只能靠着岩壁才能站稳。
“你不该管我的。”上书言蹲在他身边,用冰锥小心翼翼地剜出箭头,动作轻得像在拆解一件易碎的瓷器。
指尖的蓝光像细小的蛇,一点点渗入伤口,试图中和药剂的毒性,却没能止住不断渗出的血珠,那些血珠落在灰褐色的岩石上,像一朵朵绽开的红梅。
她的手在抖,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他们是你的同僚,你的家族……朗道家的声誉不能因为我毁了。”
“朗道家的职责是守护贝洛伯格的人,”杰帕德抬手按住她的手,温热的血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而粘稠,将他们的指纹都糊在了一起,“而你,也是这座城市需要守护的人。”
那天夜里,矿道外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铁卫靴底踏在冰面上的“咔咔”声,像无数只脚在敲打着心脏,一下比一下急促。
杰帕德将最后一颗爆破弹塞进她手里,弹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粗糙的外壳硌得她手心发疼:“从东边的通风口走,那里通往下区的机械臂维修通道,去找希露瓦——就是那个红头发的机械师,她欠我个人情,会帮你。”
上书言却攥紧了爆破弹,指节泛白,不肯动,眼眶微微发红:“要走一起走。你留下就是死路一条。”
“我是银鬃铁卫戍卫官,”杰帕德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化不开的苦涩,像掺了雪的酒,“我得留下拖延时间。记住,别回头,也别……为我报仇。”
他不等她反驳,猛地将她推向通风口狭窄的入口,那里仅容一人匍匐通过。
转身拔出长剑时,剑身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他迎向了矿道入口汹涌的火光,将所有厮杀声都挡在了身后。
厮杀声、铁器碰撞声、爆破弹的轰鸣声在身后炸开时,上书言钻进了狭窄的通风管。
管道里满是灰尘与铁锈,呛得她不住咳嗽,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风声,能感觉到后背的旧伤在隐隐作痛——那是替杰帕德挡下冰晶碎片时留下的疤痕,此刻却像在提醒她,有些温暖,一旦触碰就再也放不下。
她在地下区的污水道里躲了三天,靠着偷来的干硬面包和墙壁渗下的雨水活下去。
面包噎得她喉咙发疼,雨水冷得像冰,顺着嘴角流进衣领。
杰帕德留下的伤药快用完了,药粉撒在她磨破的脚踝上,带来一阵刺痛。
她的力量因为焦虑和饥饿变得极不稳定,指尖时常不受控制地凝结出冰碴,在污水道的石壁上刻下凌乱的痕迹,像一道道绝望的抓痕。
直到那天深夜,她在污水道的尽头,听到了熟悉的、压抑的咳嗽声,那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是杰帕德。他被粗重的铁链锁在潮湿的岩壁上,铁链深深嵌进肉里,勒出一道道血痕。
铠甲碎了大半,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绷带已经被污水泡得发黑,左臂的伤口肿得像根发面馒头,泛着不祥的暗红色,显然已经发炎化脓。
几个看守的铁卫正靠在火把旁闲聊,火星子溅在他们的铠甲上,发出“噼啪”的轻响,他们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进上书言耳朵里。
“听说了吗?杰帕德戍卫官因为包庇裂界嫌犯,被剥夺了所有职务。”
“何止啊,明天就要被押去地下囚牢,和那些裂界怪物关在一起呢……听说那里的怪物最喜欢啃食铁卫的骨头。”
“可惜了,朗道家的骄傲,就这么栽在一个外乡人手里。”
上书言躲在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都没察觉,掌心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知道自己该走,杰帕德用自由甚至生命换给她的生路,不该被她亲手断送。
可看着他低垂的头颅,看着他脖颈上纵横交错的血痕,那些在哨站屋檐下分享过的外域故事——她说故乡的星星是紫色的,他说贝洛伯格的极光会跳舞;他递来的还带着余温的蜂蜜水,甜得能暖到心里;他说“你的力量是用来保护的”时认真的眼神,像雪地里的太阳——突然像潮水般涌上来,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
她悄悄退回到污水道深处,从贴身处摸出一块裂界矿石——那是她从故乡带来的最后遗物,是族人用生命保护下来的能量核心,也是可可利亚真正想要的东西。
矿石在她掌心发出妖异的红光,灼烧着她的皮肤,带来钻心的疼痛,像有团火在掌心燃烧,却也让她体内的力量开始沸腾,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想起杰帕德曾在雪夜里问她:“你的力量会耗尽吗?”
那时她望着远处的裂界防线,笑着说:“大概会吧,像蜡烛一样,燃到最后就只剩一点灰烬。”
现在,是时候让这根蜡烛,为他燃得亮一点,再亮一点了。
上书言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疼,像吞了一把碎玻璃。
她转身,朝着地下囚牢的方向走去。她的步伐很慢,却异常坚定,深灰色的外套在污水道的昏暗里,像一道决绝的影子。
她要去一个地方,那是她族人在贝洛伯格留下的最后避难所,藏在地下三层的废弃档案室里,里面有一卷用族人鲜血绘制的禁术卷轴——能瞬间提升百倍力量,代价是,燃烧自己的生命本源,像蜡烛被猛地拨亮,然后迅速燃尽。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天。但她知道,必须让杰帕德活下去。
哪怕代价是,再也看不到朗道家温室里,佩拉精心养护的、不会被冻坏的花。那些花,她还没来得及亲眼看一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