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1

那支射向岚的箭矢裹挟着凛冽的杀意，划破星穹的刹那，上书言甚至来不及思考。

箭镞上流转的幽蓝光芒，是仙舟典籍里记载过的「蚀骨之毒」——她曾在云骑军的卷宗里见过无数次，那些泛黄的纸页上，每一次描摹这光芒时，都伴随着「仙体溃散」「灵识消融」的批注，字字都浸着毁灭的气息。

彼时岚刚挽弓射落第三头孽物，银色铠甲上溅着魔物的黑血，在星尘微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微微侧着身，指尖还搭在金色神弓的弦上，谁也没留意暗处那道淬了毒的杀机，正顺着星轨的弧度悄然袭来。

上书言像一片被狂风卷动的落叶，凭着本能扑了过去。

胸腔撞上箭镞的瞬间，她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一声闷响，像朽木被折裂。

剧痛炸开时，弓弦震颤的余音还在耳畔回荡，像断弦前最后的悲鸣；更清晰的，是岚骤然转过来时那声带着惊愕的低呼。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见这位总是蹙着眉的云骑将军，语气里掺进如此明显的慌乱。

温热的血顺着衣襟往下淌，在星际尘埃里洇开一小团暗红，像一朵在真空里迅速凋零的花。

意识像被戳破的星轨投影，正一点点涣散，她想抬头再看一眼，看那道总是挺直的脊梁是否依旧挺拔，可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突如其来的白光。

那光芒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像被浸泡在初生恒星的内核里。

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连失重感也变得柔和，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小心翼翼地托起，穿过无数旋转的星云。

那些星云在她身边炸开成绚烂的烟火，红的像烧熔的玛瑙，蓝的像淬了冰的宝石，却没有丝毫灼热；越过正在坍缩的黑洞，引力场在她身侧扭曲成旋涡，连光线都被扯成了丝带，却没动她分毫。

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时间流逝，只有一片纯粹的、包容一切的白，然后是更深沉的、仿佛亘古不变的黑暗。

像是沉进了宇宙诞生前的混沌，连思维都变得迟缓，只剩下一点模糊的执念：岚……没事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瞬，又像是永恒。

最先恢复的是触感，身下是粗糙的沙砾，混着些微湿润的水汽，硌得皮肤有些发疼。

沙砾里嵌着的细碎矿石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蹭得后颈火辣辣的，像被细小的火炭燎过。

接着是听觉，有风穿过岩石缝隙的呜咽，那风声很怪，带着某种周期性的震颤，像是巨兽在远处呼吸；还有远处不知名生物的低鸣，断断续续的，时而尖锐如哨，时而沉闷如鼓，带着蛮荒星球独有的生涩气息，不像仙舟上任何一种灵兽的叫声。

上书言费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她眯了眯。

那太阳是橙红色的，边缘泛着诡异的绿晕，像一枚正在腐烂的果子，悬在绛紫色的天幕上，把一切都染成了怪异的色调。

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自己躺在一片荒芜的峡谷里。

两侧的岩壁是青灰色的，布满了刀削般的裂痕，像巨兽张开的獠牙；两轮苍白的月亮悬在半空，一大一小，像两枚被啃过的骨片，月光洒在地上，竟泛着冷铁般的光泽。远处的山峦呈现出金属般的冷硬棱角，岩层间裸露着暗紫色的晶体，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既不是仙舟罗浮的亭台楼阁（那里的飞檐总挂着风铃，风一吹就是清越的叮咚，檐角的铜铃还会映着流云摇晃），也不是宇宙飞船的合金舱室（那里的地面永远光滑冰冷，脚步声会有规律的回响，空气里总飘着淡淡的机油味）。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轻飘飘的，却又带着一种陌生的沉重感，仿佛这具躯壳还没完全接纳她的意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陌生的肌肉，连胸腔起伏的频率都透着违和。

“嘶……”她想撑着坐起来，脖颈后面却传来一阵牵扯般的痒意，像有什么东西正从皮肤里往外钻，带着细微的、持续的悸动。

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指尖触到了柔软的、带着温度的羽毛。

上书言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僵住了。

那触感太真实了，绒毛蹭过指腹，带着细微的战栗，像刚破壳的雏鸟在啄食，又像初春的柳絮拂过皮肤。

她缓缓转过头，视线越过肩膀，看到了——一对小巧玲珑的翅膀，正从后脑勺下方的位置伸展开来。

羽毛是纯粹的白，像用最洁净的星棉织成，大约只有巴掌长短，边缘还带着些未脱的绒毛，轻轻颤动着，仿佛一对刚出生的幼鸟翅膀。

它们扇动时带起微弱的气流，拂过她的耳廓，痒痒的，像有小虫在爬。

恐慌像藤蔓一样缠上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膝盖磕在一块尖石上也没觉得疼，踉跄着冲向不远处的水洼——那是一汪浑浊的积水，水面浮着层墨绿色的藻类，像铺了块发霉的绒布，却足够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

水面上的倒影陌生又诡异：一张年轻的脸，大约只有七八岁的模样，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过去的轮廓——眉峰微扬，眼尾有点下垂，是她看了二十多年的形状，可皮肤是被阳光晒出的浅褐色，脸颊还有未褪尽的婴儿肥，下巴圆乎乎的，完全不是她记忆里那张带着几分英气的、线条利落的脸。

而最让她惊骇的，是除了脑后那对白色小翅膀，她的腰后，竟然还垂着另一对翅膀。

那对翅膀更大，展开时几乎能盖住她小小的后背，羽毛是纯粹的黑，像被墨汁浸透的暗夜，边缘却泛着淡淡的蓝紫色光泽，像淬了星尘的刀锋。

此刻它们正无力地垂在沙地上，沾了不少尘土和草屑，羽毛纠结着，像被遗弃的破布。

她试着动了动念头，那对黑翼竟微微颤了颤，带起一阵风，吹走了脚边几片干枯的落叶——这具身体，这对翅膀，竟然真的属于她。

“转生……”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又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茫然，“我转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