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7

砂金离开后的第三天，上书言在雾林边缘再次闻到了那股清冽的松木气息。

她正蹲在腐叶堆里翻找菌菇——一种伞盖泛着银光的菌类，烤熟后带着坚果的香气。

黑翼下意识地绷紧，羽尖的蓝紫光晕微微闪烁，这是白翼传递来的信号：有熟悉的气息正在靠近。

她抬起头，就看见砂金站在不远处的榕树下，银灰色制服在斑驳的光影里泛着柔和的光，左臂的伤口已经包扎好，白色的绷带边缘露出干净的布料。

“又见面了。”他朝她挥了挥手，笑容比上次更柔和些，手里还提着个金属容器，“我带了些压缩饼干，或许你会需要。”

上书言捏着菌菇的手顿了顿。她本以为那次相遇只是偶然，像荒野里两颗短暂交汇的流星，却没想过他会特意找来。

雾林深处有毒瘴和食人花，天环族人都很少涉足，他一个外来者，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砂金指了指自己的通讯器：“你的羽毛。”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根黑色的羽毛——是上次打斗时从她翅膀上掉落的，边缘还带着焦痕，“它残留着微弱的能量波动，我顺着轨迹找过来的。”

上书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翼，羽毛在晨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很难想象这上面还会留下“能量波动”。

她接过金属容器，入手沉甸甸的，打开后露出方块状的饼干，带着淡淡的麦香，和她平时吃的野果、菌菇截然不同。

“谢谢。”她低声道，把容器塞进腰间的布袋里。

“我需要在这颗星球停留一段时间，勘探星髓矿脉的分布。”

砂金靠在榕树上，金色的发丝被风拂到额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或许可以当个向导？我会支付报酬——比如压缩饼干，或者医疗用品。”

上书言沉默了片刻。

她习惯了独来独往，和人“合作”是从未有过的事。

但看着砂金坦然的眼神，还有腰间布袋里沉甸甸的饼干，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他们的轨迹开始频繁交汇。

砂金的勘探任务并不轻松，需要深入峡谷、翻越断崖，甚至穿越天环族视为禁地的黑森林。

上书言对这颗星球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哪里的藤蔓能当绳索，哪块岩石下藏着清泉，哪种鸟鸣意味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她总能在砂金的能量探测器发出警报前，用黑翼护住他避开突然坍塌的碎石；也会在他被毒蜂围攻时，准确地找出驱散蜂群的草药，一种开着蓝花的植物，晒干后点燃，烟味能让毒蜂落荒而逃。

作为回报，砂金会给她讲外面的世界。

他们坐在悬崖边的岩石上，看着橙红色的太阳沉入绛紫色的地平线。

砂金的声音像晚风般轻柔，讲述着星际和平公司的运作，讲述着穿梭在星轨间的飞船，讲述着那些拥有不同文明的星球。

有的被海洋覆盖，居民长着鱼鳍；有的漂浮在气态星云中，房屋是用星光凝结的水晶。

“你说的‘石心十人’，是什么？”上书言突然问。

她记得上次盗宝团提到过这个词，语气里带着忌惮。

砂金的目光暗了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胸的菱形徽章：“是公司的核心成员，每个人都拥有一块蕴含特殊力量的矿石。”他解下徽章递给她，“比如我这块，叫砂金石，能操控金属的流动，刚才避开落石时就用过。”

上书言接过徽章，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中心的金沙色石头在暮色里流转着微光，像把整个沙漠的阳光都揉了进去。“那其他九人呢？”

“他们拥有不同的矿石，也掌握着不同的力量。”砂金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沉重，“我们直接听命于公司高层，执行最危险的任务——镇压星核爆发，围剿星际罪犯，或者……守护某些不能被公开的秘密。”他顿了顿，看向上书言，“这些事，本该是机密。”

上书言把徽章还给他，指尖还残留着石头的温度。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向她坦诚，像揭开一层保护壳，露出内里的真实。

“我是天环族人。”某个雨夜，他们躲在岩洞里避雨，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上书言低垂的眉眼，“但生下来就被抛弃了，因为这对翅膀。”

她展开腰后的黑翼，羽毛在火光下泛着蓝紫色的光晕，“他们说黑色的翅膀会带来灾难。”

砂金看着她翅膀上交错的疤痕——有被石矛划开的长痕，有被沙虫啃咬的小洞，还有被能量束灼烧的焦斑。

这些疤痕像一张地图，记录着她二十五年的挣扎。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一道最深的疤痕，那是她十二岁时被天环族少年用石斧砍伤的，至今还能看出凹陷的痕迹。

“他们错了。”砂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不是灾难，是你的勋章。”

上书言的睫毛颤了颤，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

她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在峡谷里被抛弃时没有，被野兽围攻时没有，甚至被天环族人用石头砸得头破血流时也没有。

可此刻，在这个陌生男人的目光里，她突然觉得鼻子发酸，那些积压了二十五年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

她第一次完整地讲述了自己的过去：被丢弃在峡谷的恐惧，捡拾野果时的狼狈，被天环族人追杀的仓惶，还有独自面对沙暴时的绝望。

砂金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在她哽咽时，默默递过一块干净的手帕，那是用柔软的纤维制成的，带着淡淡的松木香。

从那天起，他们之间的氛围变了。

砂金会特意绕路去天环族领地边缘，不是为了勘探，而是帮上书言取回被他们丢弃的工具，一把磨得锋利的石刀，一个编织精巧的篮子，都是上书言早年藏在隐蔽处，却被巡逻队发现丢弃的。

他从不用“怪物”或“灾星”称呼天环族人，只是平静地说：“偏见就像雾林的毒瘴，会蒙蔽人的眼睛。”

上书言则会带着砂金去看这颗星球最美的地方：黑森林深处的荧光湖，湖水在夜里会泛起蓝绿色的涟漪，倒映着两轮苍白的月亮；断崖顶端的风蚀岩，形状像展翅的飞鸟，站在上面能看见整个峡谷的轮廓。

她教他辨认能食用的植物，教他用藤蔓制作陷阱，甚至教他如何用翅膀在狂风中保持平衡，当砂金笨拙地模仿她展开手臂时，金色的发丝被风吹得乱舞，上书言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是她转生以来，最轻松的一次笑。

他们一起面对过危险。一次在勘探矿脉时，遭遇了地底涌出的沙虫潮——成千上万条手指粗的沙虫，能在瞬间啃食掉钢铁。

砂金用砂金石操控周围的金属碎片，形成一道防护墙；上书言则展开黑翼，羽尖凝聚的星能形成蓝紫色的光刃，配合着他的防御，硬生生杀出一条通路。

当最后一条沙虫被斩杀时，两人背靠着背喘气，她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和自己的频率渐渐重合。

“你的翅膀，在战斗时会发光。”砂金的声音带着喘息，却难掩好奇，“那是什么力量？”

“不知道。”上书言摇摇头，黑翼上沾着沙虫的体液，泛着恶心的绿光，“从小就这样，情绪激动时就会发光，能击退野兽。”

砂金看着她翅膀边缘流动的光晕，若有所思：“这或许和星髓矿脉有关。星髓能吸收星能，而你的翅膀，似乎能储存并释放这种能量。”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能量检测仪，对着她的黑翼扫描，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串跳动的绿色数据，“果然，能量反应很强。”

上书言看着那些数据，没说话。

她不在乎自己的翅膀为什么会发光，她只知道，有砂金在身边时，她不用再独自面对那些黑暗和危险。

感情就在这些朝夕相处的时光里，像雾林的藤蔓般悄然生长。

砂金会记得她不吃酸果，每次找到野果都会先尝一口，酸涩的就自己吃掉，甘甜的留给她；会在她修补翅膀上的伤口时，笨拙地帮忙递草药，指尖偶尔碰到她的羽毛，会引来两人同时的僵硬和脸红。

上书言则会在砂金专注于勘探时，默默守在他身后，黑翼展开成一道屏障，挡住可能袭来的飞虫和落石；会在他因为公司的通讯而皱眉时，递上一块烤好的银伞菌，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一个黄昏，他们坐在荧光湖边，看着湖水泛着粼粼波光。

砂金突然开口：“上书言，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卡卡瓦夏。”

“卡卡瓦夏？”上书言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带着种奇特的韵律，不像“砂金”那样坚硬，反而有些柔软。

“是我在故乡的名字。”砂金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有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只有家人和信任的人，才会这样叫我。”

上书言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他给予的、独有的信任。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岩石上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

“砂金。”她抬头看他，眼里映着湖光和星光，“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被人信任是什么感觉；谢谢你让我明白，这对被诅咒的翅膀，也可以被人珍视。

砂金反握住她的手，力道不重，却带着坚定的温度。

篝火在他们身边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对依偎在星光下的翅膀。

他们都知道，砂金的任务总有结束的一天，他迟早要离开这颗星球。

但此刻，谁也没有提起分离。只是静静地握着彼此的手，听着湖水拍打岸边的声音，感受着掌心传递的温度，仿佛这样就能把时间留住，让这份相伴，能久一点，再久一点。